从月琉宫溜出来的人影一路西行,就来到了皇子女们居住的西所,可说是皇子女们的居所,如今这里却是格外冷清。
一是昌凌帝膝下子女本就不多,二是各种各样的缘由令这里闲置了下来。
宝庆二年昌凌帝登基,越子旭就被立为太子,迁去东宫;十一、十二尚在襁褓,还都由自己母亲照看,西所便独留越子漾一子,当时还是宣妃的越子倾母妃怜悯他幼年丧母,又无玩伴,心有不忍,便求了昌凌帝准她带在宣仪宫抚养;至于越子倾一出生,昌凌帝就专门为她修建了月琉宫,自小便不在西所长大的。
后宝庆六年,七岁的越子漾因谏言治理水患有功,被封为惠王,还特赐了府邸,也恰逢宣妃身染恶疾,无法照拂,但也不想他独回西所伤情,就让昌凌帝恩准他迁住进了惠王府。
不过这西所也曾有过别的用途,就是宝庆十三年,越子倾染上时疫,九死一生,可当时那场时疫爆发在远离丰城的东部沿海城池,整个丰城发现时疫病例不到五人,昌陵帝认为越子倾这时疫染得古怪,下旨彻查,查出牵连者就过百人,但依旧未能找到关键证据。也因如此,之后每年,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昌陵帝都会聚集皇子女、诸王嫡系子孙来西所同吃同住、教养学习,众人都知这是昌陵帝在威慑众人,但却无人敢言,因为昌陵帝美其名曰教养皇室子弟,增其情感以促越国皇族同心。
然这一辈皇家嫡旁子嗣,数下来也不过太子越子旭、惠王越子漾、安宣长公主越子倾、被过继出的皇六子肃王越子铎、晋王世子越子彦和禧郡主越子倩六人而已。几人在昌陵帝的安排教养下,感情也多亲厚。其中最小的越子倾个性鲜明有趣,又待人以诚,颇得兄姐的喜爱。
这个规矩,一直到宝庆十九年,也就是三年前,才被叫停,也是自那之后,这西所便无人居住,只偶逢宫中大典或旁的事,越子漾才会留下住上几晚。
从月琉宫出来的人影径自走进西所,长廊上虽亮了宫灯,大部分屋子却是黑压压的,这个时辰太监宫女也都已睡下,就几拨巡卫时不时走动,人都灵巧躲避。不多时就走到一个透着烛光的门前,叩门低声道,“开门,是我。”
房间里正是听说今日宫中出事,留下的越子漾,他应声就打开了门,一脸慵懒的样子,看着红色斗篷下那张熟悉的脸庞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冷艳,不由得一怔,稍缓才道,“你怎么来了。”
红色斗篷之下,正是越子漾担心了大半天的越子倾,她也不说话,只是一扫最初的冷艳之色,抬头浅笑,径自绕过越子漾,眼睛扫视着屋内各处落了座。
越子倾目光掠过内室的时候,看着整洁的床榻,神情有些复杂,方才越子漾开门如此迅速,是还未歇息的缘故吧,想来就算宫中无大动静,这半夜他却一直在等越子倾的消息。
越子倾转头看向门口的越子漾,原本放在桌上的手越捏越紧。
越子漾悠闲地朝外看了看,才带上门回来,在越子倾对面落座,调侃道,“听说月琉宫外此刻正由那刚上任的羽林卫统领白彻把手,他可是久经沙场,本事通天,你是如何在他眼皮底下溜出来的。”
越子倾轻笑,“七哥,何时竟信起这些虚实难断的传言了。”
还记得小半个月前,白彻初封为襄武王和羽林卫统领时,越子倾对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可是格外感兴趣,若不是那白彻一上任就跟昌凌帝告了假,说是要亲自去接自己那唯一的妹妹来都城求医,越子倾只怕早就与他大战三百回合了。
想越子倾许是新鲜劲过了,越子漾只偏头一笑,“今日,不,应该是昨日冷宫大火,宫里宫外都折腾坏了。你倒还得意上了,看来这么急着出来,只为向为兄炫耀这次又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祸啊!”说到最后,越子漾一副看热闹不闲事大的表情。
这俩兄妹自幼只要坐到一起,话里话外总要争个长短。
越子倾表情无辜,“我哪有时间闯什么祸,这次我真是单纯倒了霉。”
越子漾微起身朝越子倾的脑门弹了一下,显然并不相信越子倾没闯祸的言论。同时闻到一股异味的他,皱起眉,用手在鼻前扇了扇,“不过你身上这是什么味。”
越子倾也朝自己手上、肩上嗅了嗅,是故极淡的药味,不细问闻,压根闻不出来。她自顾倒了杯水喝了起来,一股脑喝完后才嫌弃道,“你不问我都忘了,也不知这太医开的是什么调理方子,让人浑身药味就算了,还让人口渴的紧。”
冷宫获救后的越子倾一直昏迷,越子漾是有所耳闻的,可他只以为是吸入过多烟雾所致,并无大碍,而此时,哪怕越子倾语气不以为意,严重到要服药调理的地步,他是按捺不住了,直接起身跨步就到越子倾身前,捧起越子倾的脸左看又看,确认她气色无异,才稍稍放下心来,可刚离开脸颊的双手,突然又紧紧将那小脸捧成一团,重声道,“陈太医开的方子想必是极好的,你按时服用,可千万莫使小性子。”
越子倾遭逢冷宫大火,昌凌帝为防是有人蓄意谋害,早在一开始就下令封锁了月琉宫。越子漾如此笃定越子倾进服的药方出自陈吉之手,让越子倾有一刹的意外。可这宫里到处都是眼线,越子漾对月琉宫的情形知晓一二,又有何可奇怪的呢。
越子倾堆笑,抓下越子漾捧着她脸的手,道,“真无碍,你就不要跟着瞎起哄了!”
越子漾眼神宠溺,“总之一句话,你无事,便什么都好。”
可惜越子倾并不领他的情,还白了他一眼。
“说吧!来找七哥何事。”越子漾重新坐定,一贯闲散的样子。
越子倾笑着摇摇头,扮起乖来,“知道我出事,七哥一定会宿在西所,我来只是想让七哥放心而已。”
越子倾鬼马机灵得紧,宫中出此大事,她自己还身陷其中,要说她没一点想法,越子漾是断然不会相信的。看越子倾说完后飘飘然的模样,越子漾干笑一声,“玩我,您乐呵!”
“这么明显。”越子倾笑了起来,整个人也没了刚进门的紧张和拘束感。
越子漾亦笑着点头,越子倾才接着道,“那开门见山,我想让你查下冷宫的一个宫女。”
越子倾深夜造访只为查一个宫女,让本气定神闲的越子漾着实吃了一惊,但转瞬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冷宫竟还藏着能入你眼的大人物,倒真值得我探查一二。”
“就一个面目烧毁的宫女。”越子倾言语平淡,“不过是她举止怪异,撩拨了我的好奇心罢了。”
宫中的女子,面目烧毁,越子漾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十五年前宣妃所居宣仪宫的那次走水,后宣妃移居北玄宫就疾病累身,不出两月就不治薨去。越子倾口中此女,莫非与宣妃离世有关。
越子漾眉头一结,开口却只当那宫女是这次受的伤,“那她伤势可还好!”
越子倾道,“她伤应有多年,你只管查就好,查到告诉我一声便是。”
越子漾只低声应了她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越子倾遂补充道,“她看着精神有些问题,你多费些心。”
按理,越子倾一个无关储位的公主,又得昌凌帝和许太后宠爱,应是众人追捧的对象。然过犹不及,恰恰就是这份看重,让越子倾自小大祸不少,小灾不断。她倒好,所幸仗着得昌凌帝宠爱,随心所欲,恣意而为,从不将那些人与事放在眼里。
这亲自开口让越子漾插手,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让原本留在西所以便照应的越子漾,以为自己难得派上用场,心绪激荡得很,全然未发现越子倾的反常。只以为是昨日之事动静太大,让贯会横冲直撞的越子倾失了主意,才让她开了口。
越子漾一副万事有我的模样,“这有何难,你只管等七哥消息。”
越子倾嘴角微扬,眼眸中却透着一股落寞之意。
奈何除了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宫女,越子漾显然还对别的事情感兴趣,并未察觉越子倾今日的一再反常,“你心倒是大的很,不关心自己险些丧命的真相,倒只顾让我查个宫女。”
越子倾做了个笑脸,“我自不介意,七哥顺便好好查查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