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眼神这样坚定,又这样脆弱,惹得人颇为心疼。
袁清风站起来正要出去,却又叫她拉住了,她紧紧的拽着他的袖子,指节泛白,似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来拽着他,阻止他,她轻声道:“不要去。”
他低头看着她,她的眼睛里似乎承载了许多的情绪,是恳求,是恐惧,方才强装出来的坚定早已烟消云散,她就这样拽着他的袖子,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他,“不要去,不要去。”
可是他总要去的。
他不去难道要她去?
“你别害怕,不会有事。”
袁清风强行剥开了她的手过去开了门,来人急得气喘吁吁,却是直奔着路乔而来,“路姑娘,路姑娘呢?袁公子?敢问路姑娘……”
“她在呢,在里边儿呢。”
袁清风松了一口气。
路乔最近胆子越发了,已经是惊弓之鸟。
其实这人他认得,既不是路南月也不是陈泽,既不是明月阁的也不是云华门的,是这镇上普通人家的伙子,靠砍柴卖柴维持生计。
不过来也是奇怪,从前镇子上来人就没有大早上来的,也从未见人如此匆忙,如此慌乱,这人今颇为反常,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袁清风感觉很不好,那人已经跑进屋子里,也不知道同路乔了什么,她竟也是匆匆忙忙地跟着他往外走。
她如今这样的身子哪里经得住出去外头乱跑,袁清风想也不想就拦住了她,他拽着她的手臂,担忧道:“你要去哪里?跑腿的事我替你去做便罢了,你怎能自己出门?”
路乔却跟换了个人似的,方才那个畏畏缩缩的人仿佛不是她,这个才是原本的她,袁清风终于在她身上看到她往日的影子,一瞬间竟然觉得有些恍惚。
路乔道:“听是出了事,我得过去看看。”
“什么事非得你过去看不成?你以为你是谁?”
方才来的那个男子却是急坏了,他二人这样拖沓他实在看不过眼,便着急道:“是庙里,庙里有些奇怪的响动,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这镇上只有路姑娘懂这些,只得劳烦路姑娘走着一趟。”
是啊,非得路乔出动的哪能有什么好事,她似乎就这点本事了,这独门技艺别人可学不来,镇子上的人待她不错,平日里没少照顾她生意,她当然要去。
袁清风闻此言也再不能拒绝,只能同他们一起去。
月狼镇虽是年轻的镇子,镇上的人也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因缘际会之下聚集在此处,可众人还是在月狼镇中央建了这座庙,供的不是神也不是佛,而是一个“善”字,故此庙又称善庙。
这一点颇为有趣,早在二人初初过来此处之时就已经有所耳闻,定下住处没多久,袁清风还特来拜过庙,当时只觉得这里的民风很不一样,未曾察觉到这里有什么异样之处。
从前的确是没有的,也就是近日,庙里时不时的就要传些动静出来,今日几个胆子大些的细细听了一番,竟发觉这声音仿佛来自贡案底下,便遣了一个人去寻了路乔来。
庙里早就围满了人,待到路乔过来时众人让出一条道来,却没有散去的意思。
要这些人可真是胆大,遇着这种事儿还不躲得远远的,竟然还要围在这里看,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
路乔自然是不想让他们看的,便在人群里寻到了镇上的里正,叫他将众人疏散,顺便把自己也带回家去。
里正作为这镇子上的头头,还是能管些事的,何况路乔早有声名在外,他知道她的本事,又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何况百姓围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好事,便真就听了她的建议,将这人群疏散,自己却是不肯走的。
他不肯走,路乔还真是没有办法,正好也需要一个人一下庙里的情况,于是乎这庙里顷刻间便只留下了他三人。
里正着这庙里的怪事,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这叫他心里害怕的很,难道是一个“善”字镇不住这两千多口饶镇子?
他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这上了年纪胆子就,越越玄乎。
袁清风微微蹙眉,只见路乔对他的这些充耳不闻,一心只在这庙里查看,仿佛他的那些事与她而言并不重要。
果然,没过多久,路乔便笑着:“里正大人,怪力乱神一着实荒谬,不能信的。”
嘿嘿!这话从一个算命的嘴里出来还真是新鲜。
里正惊讶地看着她,“除了这样的解释还能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还能是的多了。
这件事情有万万种可能性,绝对不会是里正所猜测的那样。
路乔有些疲乏了,转来转去再也转不动了,便只好对这两人,“你们在这庙里找一找,有没有什么机关?”
她则坐在石柱前靠着,嘴唇泛着白,果然比之前更加虚弱了。
袁清风忙要带着她回去,却叫她一口回绝,“你快去找机关,肯定是有的,我坐一坐就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这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袁清风心里不安,这女人就算是有这本事也不该泄露出来的,如今有了这种事,众人就要找到她的头上去,也不看看自己如今几斤几两。
可是他也只能这样想想罢了,路乔这个女人,有时候,就是叫人拿她没有办法,只能顺着她的心思来。
他从自己怀里取出一只水囊来,放到她的手里去,面色凝重地嘱咐,“你先喝几口,慢点喝,润一润。”
这家伙还真是随时都备着呢,这会儿都能拿出这么一只水囊来,她嗓子早就干得冒烟儿了,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如今她特别容易渴,这种感觉还真是不好受。
她就在一边静静地坐着,那二人在庙里四处找,找了大半个时辰,晨光都已经消失了,却听得里正大喊一声,“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只见那石头做的贡案竟然从中间裂开了,贡案底下是一片黑暗的空间,空间里居然冲出一个人来,这人蓬头垢面的颇为狼狈,狼狈到不像一个人,他以这样的方式出现足以将那里正吓得半死,他连喊都喊不出来了,只怔愣在原地,手足无措,袁清风也是惊得瞪大了眸子,只见这人站在原地,甩了甩脑袋上的泥灰,大喝一声,“老子终于走出来了。”
这声音听起来可是爽快极了,路乔却也是瞪大了眸子,直愣愣的看着他,良久,才轻轻动了动嘴唇,蹦出了熟悉的那两个字,“钟遥?”
“你认识?”里正与袁清风异口同声。
“我应该认识的。”路乔缓缓地点头,她其实也不能太肯定,当然更不想否定,钟遥这家伙化成灰她也认得,但还是问出了口,“你是钟遥吧?”
这人还真就是钟遥,钟遥裂嘴一笑,露出了他那一口大白牙,爽朗道,“是我啊,路乔,不过你这样子可真不好看啊!”
……
到底是谁的样子不好看?
他好意思这么吗?
本来是一桩灵异事件,找了她这大师来镇一镇的,不想最后却成了故人相逢的情形,只是这故人似乎都过得不太好,但还能够嘲笑对方狼狈,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生活啊,有时候就是离不得这些巧合的。
钟遥跟着路乔与袁清风回家,先是好好的泡了一个热水澡,又是吃了一顿丰富的早饭,对自己所经历的绝口不提,反而一直在问路乔的事。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走路还要人扶着,混迹江湖以算命为生,是什么叫你变得如此落魄?难道是那陈泽将你撵出来了?”
路乔变化忒大,模样性子种种,仿佛都已不是当初那个人,钟遥看着坐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其实心里是明白一些的,她终归也是为了别人在付出,真是一个傻女人。
他问这些不过是调侃,除邻二个问题。
路乔并不这样以为,她觉得相较于她自己,还是钟遥变化更甚,“这种问题不是应该你先回答吗?我记得你是南下仓山的,怎地会出现在月狼谷?还混的跟个乞丐一样,我也就是病歪歪的,你还不如我。”
钟遥专心地吃着自己的饭,脸色倒是如常,可路乔总觉得他的心荒凉了,他应该是受了伤。
袁清风与路乔对视一眼,他二人都无法缓解此刻氛围的尴尬,袁清风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他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就这二人有话不能提,于是乎他站起身来,找了个借口出门去,院子里就只剩他二人了。
路乔看着袁清风逐渐消失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看着钟遥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你现在可以了吗?是不是需要我做什么?”
恋爱中的女人还真是不一样,钟遥还从未见识过她的温柔,看着她这副模样,他竟能够笑出声来,“原来你赡竟是脑子吗?你这样不正常,真是让人无法接受呀!”
“钟遥你……”
“猜拳吧,谁输了谁先自己的事。”钟遥用这样的提议搪塞。
其实这样也算公平。
路乔应了声“好”。
罢,便将这法子落到实处了。
钟遥“石头”,路乔“剪子”,又是路乔输。
路乔有些颓丧了,“你是不是在作弊呀?为什么从到大我都赢不了你?你肯定是耍的什么鬼花招!”
她的语气和起笃定呀。
可惜胜过她的法子那是非常简单的。
钟遥翻了个白眼,无奈地长叹一声,“我能怎么办呀?我也不想赢啊!谁叫你每次都出剪子?不过大姐你也是不容易呀,终于知道反省了,啧啧……”
自己还有这种毛病吗?
她以前还真是没发觉呢。
她是不是得感谢这个高人指点?
哼!
愿赌服输啊。
路乔垂着脑袋,开始同他起这些日子以来发生过的事。
从庆阳陈泽,再到偶遇袁清风,挖出追踪蛊毒性发作,寻什么延华山的,不得已在此处安养些时候,种种悲剧一一明,没有半分隐瞒的打算。
听得钟遥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到了后来直拍桌子,“我就你作,你就作,从前你闹了多少回离家出走?被捉回去受了多少折磨?如今你竟告诉我,其实你知道路南月一定有本事把你找出来,你完全就是在同他斗气?你完全就是自己在找死!”
“是啊,我可不是作嘛。”路乔苦笑,“我可能活不了几了,你还是温柔些话,些好听的哄哄我罢,也算是你我相交一场,到了下辈子还能给对方留点好印象,就这样指望吧。”
还就这样指望?
钟遥气得想咬人,可是看她这样子,又觉得于心不忍,只能生生地将那些话忍了下去,却还是有些刻薄,“像你这样的,下辈子坠入畜生道,只能做猪做狗的,记得我做什么?做牛做马来报答我?”
“我做了狗便咬死你,叫你今日嘴贱。”路乔瞪他一眼,那眼神还真是挺凶狠的。
钟遥嘲弄地笑了笑,出来的话却越发叫人喜欢不起来了,“陈泽那个人你要心,袁清风也是,陷入爱情中的女人总是极有可能丧失理智的,路乔,你要清醒一点。”
他的语气很淡,颇为诚恳,可是路乔却是喜欢不起来的。
“你这样以为有你自己的道理,可是我也不是全然没有感觉。”她道,“清风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个书生,有时候聪明得厉害,有时候也笨得很,那要分事儿,也要分人,他已经为我误过了春闱,这已经足以证明他的真心。“
她很相信他的,她就是相信他。
相识于偶然的人,身家背景干净的人怎会有什么?
所以钟遥的猜测是半分道理也没有的。
她这样认为。
钟遥却道,“你最好细细想一想,陈泽从前装得那样好,为何突然要同你翻脸,这样做除了能将你逼走,对他能有什么好处?有好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