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后来你就答应了吗?”
钟遥举着脑袋听着她这一件事,这一回她倒是足够冷静,明明是炒了一份,她竟然都没有哭,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燕思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想怎样就怎样,在这种事上,我们哪有为自己话的权利?之前二哥哥那件事我就去求过他,可是他的所作所为,他过的话,他话的时候那个表情,都能叫我实实在在的体会到什么才是话本里的君心似铁,我哭了,也求了,结果并没有什么改变,我今看着他话的那个样子,我就知道,指望他收回成命是不可能了。”
“你答应了。”钟遥虽然是猜测,却很是笃定。
然而她却否认了,“我没有答应,我又冲着他哭了一场,然后气急败坏的就跑出来了,我想如果我心里没有别的指望,这个时候就应该绝望了,就应该会有这样的表现,我这样慌张,他就能放松警惕,自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
在这种关键时候,如果能够静下心来思考,人是可以很聪明的,在看透了父皇的本质那一瞬,燕思思突然就冷静了,用最快的速度在心里分析出一番谋划来,父皇那里她先要哄着拖着,自己想做什么也方便。
“你没答应他,下一步他就该注意你了。”钟遥看了看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透过窗子能够看到四四方方的院子,金碧辉煌,四四方方,还真是没有人情味儿啊,就不如他们云角寨,虽然简朴了些,但到底是温暖的,师父虽然有时候凶巴巴的,但大多数时候都会尊重他们的意愿,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他们这群孩子好,从来不会算计谁,把谁做筹码。他是孤儿又怎样?有的人不是孤儿胜似孤儿,不,应该是还不如孤儿,至少孤儿是自由的。
“钟遥,我想要从这里逃走。”她突然这样,“最近我心里憋得厉害,特别的疼,特别的难受,你不知道父皇这件事做的,可真是让我难受,就像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后捅了一刀子,灵魂直接堕入十八层地狱,已经永世不得翻身了。我明明那么相信他,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从这里逃走,你要去哪儿?”
这问题问出来,她沉吟良久,对着窗子呆了良久,最后才轻轻的摇头,听起来很失落,她:“我不知道。”
“其实你留在这里是最好的,你的亲人都在这里。”
“是啊,可是他们都要抛弃我了,至少我最信任的父皇他就要抛弃我了,别人就更指望不上了。”她轻轻的闭上了眼睛,闭上眼睛,一切就归于黑暗,归于混沌,如果看不见了,这些事情是不是就会消失?
如果这些烦恼能够消失,如果能让她的生活变回以前的样子,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是覆水难收,事情已然如此,无论如何都变不回去了,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这个世界该怎样还是怎样,要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还真是可悲啊。
刚刚,就刚刚,在父皇那里,她吵得最凶的时候他什么了?
他用最狠毒的眼神逼迫她,最严厉的语气教训她,“卫朝君主李玏是真不错,你能嫁给这样的人父皇很高兴,可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何况,要你去和亲,你作为公主,这就是你的使命,越夏需要你嫁过去,你自在这宫里锦衣玉食地长大,无忧无虑地长到了十七岁,你可知这世上有多少人不能像你这样活着?你领受着越夏百姓的供养,就应该去为他们做一些事,何况这件事对你来并不是什么牺牲,而是寻得一个如意郎君!”
她当时听了这话,火气一下子就窜得高了,所以他的意思是她去和亲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恐怕不只是他,方才那一群老头子也应该是这样想的,这些人多么的理直气壮啊,仿佛谁敢与他们抗争就是违背道德的人,可是,这道德就是他们了算吗?
“女儿自长在这里,做您的女儿,受您的庇护,不管是朝臣还是百姓都要对女儿行君臣之礼,这是多尊贵的事,因为这个公主的身份,我受了这么多好处,所以到了这种要和亲的时候,大臣们就要迫不及待地把女儿推出来,君臣之礼女儿不能白受,锦衣玉食也不是白白享用的,听起来是这么的理所应当,可是您有没有想过这一切是女儿能够选择的吗?出生在这里女儿无从选择,年幼时不懂事,身边的尊长递过来什么女儿就受用什么,哪里懂得这些个什么大道理?哪里知道自己受用了什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不想啊,如果有的选,我不想这么活着,我就想像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那样,我不要他们的供养,不要为他们做事,他们至少可以和自己的家人安安生生的守在一起,不至于嫁给自己不想嫁的人!”
“思思,这不是代价,总有一你会知道,父皇做的这一切不只是为了社稷,也是为了你,父皇做这个决定,也是细细的为你考量过的。”
“您没有!”
然后她就哭着离开了,不过只哭了一会儿,回来潇湘阁的时候,眼泪都已经干了,她已经十分平静了。
“钟遥,你愿意带我走吗?”她的眼睛突然一亮,扭过头去就看着钟遥,然后十分大胆的对他:“我跟你去你们卫朝,我再也不要回来了。”
“你想清楚了?”这一回钟遥就笑不出来了,她从来都不是决绝的人,竟然能出这样的话,竟然能“再也不要回来了”,这得是受了什么打击。
“我想的很清楚了,他既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了,我想要留在他身边,可他不要我,一心想着撵我走,和那群老头子想的一样,我不等着他撵我,我自己走还不行吗?”她倒没有太激动,起话来淡淡的,平静地讲述着一个悲赡故事,仿佛并没有把自己带入这悲伤中,却每时每刻都被这悲伤笼罩着,就活在这阴影下,她还在轻轻地,“我不要他了,我不要他了,是我不要他了。”
“你嫁给李玏,一样可以离开他,一样是去卫朝。”
“这不一样。”
“这有什么不一样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才不要让他们得逞,我要离开这里就是为了不让他们得逞,我讨厌他们,难道还要遂了他们的心思吗?”他着这些,火气就大了,真是越想越上火,偏偏这男人也是真不会话,这种时候不安慰她,是在泼她冷水吗?她还缺这泼冷水的人吗?
她是越想越生气,生气了就想吼他,“你到底要不要带我走,你不肯就算了,不要这些风凉话。”
他却是脾气很好的样子,竟然还能够意味深长的劝导,“思思,这种时候你不能再耍孩子脾气,你要知道有些东西有些人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不要让自己以后后悔。”
可是这种时候人是听不进劝的,如今的燕思思脑袋早就让怒火给攻占了,旁人同她讲理她哪里能听得进去?她现在只想听到他的一句“好,我带你走”,其他的都是废话,或者是他要拒绝她用的托词。
“你只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带我走!是不是在这种时候连你也不要我了?你也要抛弃我了是吗?”生气到了极致,可能就会想哭吧,她着话早已是泪眼汪汪,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分明身上就是一团火气,可偏偏就叫人觉得好生可怜。
钟遥只是想要让她想清楚,如今要是把她带走,其实也不是不可行的,至少也能够拖延一段时间,不定日后还会有变故,如今就耗在这里,大卫的使臣就住在驿馆,求亲的国书已经送到,即便是李玏见了思思的亲笔书信想着要尊重她的意愿,圣意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传过来的,到时候卫使已经与越夏王敲定了这桩婚事,大国之间怎可背信弃义?那就是铁板钉钉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其实现在要做的不是等而是走,是要赶紧走,这里已经没有人能够帮助她,燕思思最大的靠山已经没了,其他人也帮不上她,恐怕也没几个愿意帮她的,这公主也真是可怜,自被惯成了这娇纵的性子,想要怎样就得怎样,从来不肯委屈自己,如今这娇惯她的人却又站到了她的对立面了,一出手就是要她付出自己的终身,在她顺风顺水的人生路上,不经意的给出了这猛烈一击,真是出其不意,足以致命啊,实话,真挺狠的。
这人骄纵了她,让她养成这样的性子,遇着不喜欢的事她是一定要反抗的,如今却要这样逼她,简直是一手给她安排好了死路了。
“好,我带你走。”他终于答应了,出了她想要听到的那几个字,那句话。
燕思思却没有笑,反而是蹲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钟遥不是第1次看着她哭,可这次的场面很不一样,叫他手足无措,他站在一边低着头看着她,也不知道什么才好。
有的人不是孤儿,还不如孤儿。
至少从来没有人这样逼过他,钟遥想,其实孤儿也不是很惨,这个问题关键是在于父母,思思还不知道她娘的事,不知道在月牙阵里封前辈与她的事,其实令她苦恼的与封前辈的这场纠葛,是源于她亲娘啊。
她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受父母所累要受这样的苦,她从来都没有资格选择自己的出身,这些父母所给的,好的坏的,都是命运让她接受的,父母生她养她是大恩,是大恩吗?
反正于此刻的她而言,并不是。
燕思思大哭了一场之后果然就病了,头疼的厉害,皇后得知她同越夏王吵了一场的消息,就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紧赶着过来看她,就见她病歪歪的躺在床上了,眼睛哭得肿了,见她来了也不话,干脆掀起被子把自己捂起来。
“思思,你哪里不舒服吗?”
无人应答。
“来来来,咱们先起来,聊聊儿好不好呀?思思这次回来,咱们俩还没有好好过话呢,来,坐起来……”摩兰着就去扯她的被子,果然遭到了她的奋力反抗,她紧紧抓着被子不放,两只脚胡乱的踢,嘴里还闷声道:“我不想起来,我头疼,我想睡觉,皇后娘娘您快走吧,我不想话。”
这样子分明是在怄气嘛。
摩兰也是从姑娘一点一点长大的,这点儿心思哪能不明白?她的性子好得很,这会儿还能笑着哄,“是父皇惹到思思了,可皇后娘娘没有吧?思思不觉得她是无辜的吗?咱们不理父皇就算了,可不能殃及池鱼啊。”
她忽然自己掀开被子出来了,可能是因为哭的太久了,眼泪都已经哭干了,如今只是眼巴巴的看着,眼睛都涩的发疼,可怜兮兮的看着摩兰,抓着摩兰的手,“皇后娘娘,你去帮我求求父皇好不好?叫他不要把我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我不要去卫朝,我不要去和亲,我想留在父皇身边。”
皇后怜爱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额头,的确是有些烫,连忙道:“思思,你病了,这么憔悴,咱们先请太医好不好?”
她却固执的很,拉着她的袖子不撒手,“你还没有答应我呢,您答应我好不好,您先答应我,咱们再请太医,如果要嫁到那么远,我宁可病死,就让思思病死吧,反正思思也没人疼。”
“傻话,真是傻话。”
“是挺傻的,这一点我都已经知道了,您就不要再我了。”
摩兰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揉着她的脑袋就像是摸着某种巧的动物,她缓缓地,“你可不知道,在这宫里,你父皇最在意的孩子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