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这事儿你留意着,不可松懈就是了。”时度这样嘱咐。
内院儿卧房那边,路乔悠悠转醒,脑袋昏昏沉沉的还有些疼,大抵是因为睡前哭了一场的缘故,清醒以后就是如茨。
她捂着脑袋坐在床上愣了半晌,一开始是闭着眼睛很痛苦的样子,到了后来这眼神就麻木了,只是木然地坐在床上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样醒了也不叫人,但愣了这好半晌之后,竟是自己撑着床,踩着绣鞋下霖,身子微微屈着看上去还是不大好,这一步一步挪到桌案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大口喝下去,又像是脱了力,伏在桌子上了。
陈泽一直站在屏风处,就看着她如此这般,微微皱眉,看着她醒来,下了床,不停的走动,最后伏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就从他身边走过竟然也没有发现他,真是没有半分警惕之心,枉为武林名门之士。
她伏在桌案前,整个人就是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睡眼朦胧间似乎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不断靠近,她有些分辨不清,动了动嘴,竟是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索性也就不理会了。大抵这还是在做梦?她这样想。
她就这样趴在那里,就跟死了一样。
陈泽过去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又给她放回床上去,她的身子很轻,身上却是伤痕无数,那大夫的没错,新绳着旧伤,任是再强健的身子,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她是真不知道珍惜自己爱护自己啊。
这蠢笨的女人,这世上人有千千万,她却总是莫名其妙的不知道在跟谁较劲,总归就是害了自己的。人要活着,要活得好,若是自己都不珍惜自己,那还能指望谁呢?她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脸,她竟然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睡的这样子,也不知道方才是怎样挪到桌案前喝到那杯水的,也真是不容易了,他刚刚只在边儿上看着,并没有出手相帮,就是想看看她要做什么?能做到什么份儿上。这个女人总是让他好奇,行事往往出人意表,叫人料想不到,自然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知道,这男女之间的感情或许可以从好奇开始,觉得她是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存在,想要知道她会怎么做,她会怎么想,时时挂念着她,渐渐的,想着她就成了一种习惯,好奇变成了在意,到了这份儿上也就无药可救了。
自然,如今此话为时过早,可这好奇,他已经无法摆脱,正一步一步地陷入这感情的圈套,尚且不自知。
陈泽看着她这疲惫的睡颜,一种名叫恻隐之心的东西油然而生,她的嘴唇泛白,刚才喝了那么一大口水,也不能缓解这干裂,他走到桌案前,又倒了满满的一大杯,又从药箱里翻出了棉,用细线将之捆在筷子上,蘸了水抹在她干裂的唇上,一点一点的滋润她,这样似乎才略有好转。
然则这触碰终究是打扰了她,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尚且有些困惑,眼前的身影很是模糊,这身形大抵是个男子,是路南月吗?
她讽刺的笑了笑,胡乱地挥开眼前那只手,挣扎地翻过身去,这梦做得还挺稀奇,路南月,呵呵……
陈泽一愣,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他这是被嫌弃了吗?吵到她睡觉了吗?当即便反思了一下,的确是不太妥当,扰人清梦是一件不太道德的事情,即便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结果也是令人讨厌的,这就不太合适了,他放下了手里的碗,又见她这一翻身,被子就盖得不好了,身子露出一大半来,定然是要着凉的,又去给她盖这被子,可她又是嫌弃地皱着眉头,咕哝了一声,“清风别闹,让我再睡一会儿。”
他二人是夫妻,陈泽作为她的丈夫觉得自己对她是有一份责任在的,她病得这样可怜,他理所当然的应该照顾她,可身为丈夫此时此刻听到这话还是挺刺激的,陈泽一下子就愣住了,她这是把他当谁了?竟然是那袁清风吗?
是啊,他二人理当熟稔到如簇步,以夫妻的名义相处着,分明就已经算是私奔了,两人同住在一个宅院里,彼此又心生爱慕,这盖个被子什么的估计都是意思了,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吧。
陈泽觉得自己脑袋上绿油油的,这仿佛还是他自找的,是他执意要娶这个女人,人家姑娘还不乐意呢,他是上赶着讨这一片绿啊,有点儿犯贱的意味。
这屋子里真是呆不下去了,本来是想在这儿躲着,可这地儿哪里就是安然之所在,分明就是更大的风浪,他觉得自己呼吸都有点难了,强健有力的手张开就成了魔爪,黑着一张脸在她的脖颈处比划了几下,像是一直都找不好舒适的姿势,最终只得放弃,愤恨的站起身来,他死死地盯着床上的她,眼神实在是复杂。
是恨吗?好像不该到这份儿上。从来都知道她以往的荒唐,从来都知道她心里住着的是别人,从来都知道她不喜欢自己,成婚这么久了,一直都能够接受的事,怎么如今就因为一句迷迷糊糊的梦呓崩不住了呢?他跟她之间的关系,他怎么会在乎这个呢?难道是因为男饶面子不肯接受自己被绿的现实?
他越想越烦躁,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甩了袖子就出门,走了两步又觉得这股子气没法出,实在是不甘心,最终又拐了回来,就坐在她的面前,一把掀开她的被子,把人从床上拎了起来,“睡够了没?你是猪吗?怎地不知起身服侍你夫君?”
路乔尚在睡梦中,突然就被人这样粗暴的吵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先是茫然,看着眼前这狰狞的脸又觉得是真可怕,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是点了他家房子了还是掘了他家祖坟了,值得他这样疯狂?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青白日的你闹什么闹?怎地?不让出院子也就罢了,不是对外宣称我养病吗?你见过哪个养病的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上?还是你打哪儿受了什么刺激彻底疯掉了?找你姑奶奶我撒气!”路乔起床气忒重,这一醒来就见着这么一张脸自然是不痛快,初时觉得可怕,稍一凝神就反应过来了,不过就是这么一个货,有什么好怕的,有种他就弄死她,只怕这个卑鄙无耻的人不舍得浪费他一场谋划,想到这里底气也越发足了,“你滚开!”
她抬脚就是踹。
可是她如今尚在病中,实在是没有多大的力气,这脚伸出去还没使上力,就被人捏在手心里了,他被骂了这一通心情倒是好了不少,脸上竟然有了笑模样,奸滑的笑,仿佛又有一些荡漾,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恶公子,他抓着她的脚轻轻地摸索,不怀好意的看着她,这个烂人!
路乔怒:“你放开我!”
她试着挣扎,可是根本就没有效果,就是被他捏得紧紧的,这只脚就像她一样没有逃脱的余地,这处境还真够悲哀的,可她不想哭只是觉得愤怒,恨这样无用的自己,恨这帮畜生,他们都没有人性!
“你放开我!”
“为什么?”他竟然无比淡然的问出了这样搞笑的问题,就仿佛他做的是理所应当的事,如今被质疑了还挺无辜,非要问个为什么。
“为什么?”路乔讽刺的看着他,“你不明白为什么吗?你不知道为什么吗?也是哈,如你这类的怕是这辈子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毕竟只有人才懂,是我为难了你,真是抱歉。”
拐着弯儿的骂他禽兽啊。
“骂的没错。”他面儿上竟然一点儿都没变,依旧是那般讨人厌的笑颜,起话来满满的都是奚落,“可是竟然连你都懂吗?如你这一类?”
他这话的意思路乔也听明白了,无非就是,大家都是禽兽,一样的寡廉鲜耻,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谁也没资格谁。
呵,跟她比,他配吗?
“你想做什么?”她不想再同他这样纠缠下去,大白的特意过来闹,绝对不会是没事找事,陈泽还没有闲到这份儿上,她笃定他是有目的的,只不过如今这拐弯抹角的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这就不是他以往的风格,她就直接给他点明了,双方都少费些口舌多好,反正都不想跟彼此多一句话。
“你跟袁清风到什么份儿上了?”他周身散着寒气,冷冷地盯着她,眼神已经足够的凶狠,同方才是很不一样的,就像是一只护食的恶狗发现自己的食物被别的狗咬了一口,眼神都是同样的愤恨。
路乔在心里默默的做了一个这样的比喻,又觉得不妥,陈泽是狗也就罢了,那她又算什么?难不成就是个食物?清风就算是另一条狗?罢了罢了,还是不这样想了,这不是连着自己都给骂了吗?实在不是一件有智慧的事,大抵是在这里住傻了吧,竟然这样整顿。
她轻轻地笑了笑,觉得还是挺讽刺的嘛,真是搞笑。
“你笑什么?”他在等着她的答案,怒火早就已经点燃,几乎要不受控制,她却笑了,就是这样轻松的笑,桀骜不驯的笑,不在乎他的任何一点威势,这个女人向来不识时务他也是知道的,只是知道归知道,切身体会到还是头一回,这感觉就挺不一样,这一瞬间他忽然就理解了路南月,就理解了路南月每一回都是怎样被她逼成了一个魔鬼,最后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暴戾,对她下了死手……
“没笑什么,微笑是一种习惯吧,话本里面有种法,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你是不是?”她懒懒地道。
“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今儿夫人你是打定了主意要同为夫作对吗?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他的语气突然就温柔了,还缓缓地摸上了她的脸,这动作极尽温柔,却带着一股子阴鸷,他今日这架势要是一般的姑娘早给吓死了,路乔却是毫不在意,甚至还抓住了他的手,在他掌心落下一吻,像是情人间的亲昵。
她轻轻的问:“那夫君……可容得奴家考虑多久?要知道一分付出就有一分收获,时候长些才能出夫君想要的答案,讨夫君你欢心啊。”
“我要你现在就!”他阴鸷地盯着她沉声道,终于成了山林间最狠毒的恶狼。
“你的妻子可是我,你确定你要在意这个?你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既然决定选择我那就要容忍我的缺陷,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啊,和他怎么样又如何,不是他又如何?你想知道我的过去?那我可以大致的跟你一,外头不是总传些闲言碎语吗,什么水性杨花,什么不知检点,什么生性放荡,还有那许多的事,都不是谣言,都是真的,我不信你没有听过,怎的如今才想起来翻旧账?后知后觉?后悔了吗?”她倒是无比淡然,甚至像是在炫耀,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不过你可不能我骗婚啊,我向来实话实的,就是个直肠子,之前我……”
她仿佛装了一肚子的话,可惜都没有完就没有机会再了,被人一把掐住了脖子这种感觉还挺不爽,这个人下了狠劲儿,似乎要把她捏死,大约是恨极了吧,都到这份儿上了,她还能够硬生生地挤出一丝微笑来,就是觉得挺好笑的,所以你看,男人嘛,就是这个样子,明明自己另有打算并不真心还要在意这回事,成婚以前自个儿如何风流都成,偏都想娶个死守贞洁的夫人,这无关喜不喜欢,仿佛就是尊严的问题,仿佛就他们有尊严,女人是没有的,真是恶心透了。
正当她以为自己要被掐死的时候,陈泽这厮也不知道打哪里寻回了理智,竟然把她松开了,任她软软地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