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陈泽与路南月相对而坐,陈泽执白路南月执黑,二人对弈,这都过了大半个晚上了,依旧是不分上下,边儿上站着晚袖,恭身而立,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陈泽道:“吧,兄长是自己人。”
她听了这话依旧是心翼翼地看了路南月一眼,这个人面儿上总是很和善,可一旦在你身边总是能够给你一种危险的感觉,就像是一枚带刺的香包,看着做工精致,碰一下就是鲜血淋漓,主上同夫人不太亲睦,同夫人这娘家哥哥却是亲近的厉害,也是挺奇怪了。
“钟公子去过了。”她道,“夫人正同他叙话。”
她这个人别的一般,耳力却是好得厉害,当时她原本在侍候夫人抄书,听闻有人来了,便识趣儿的抽身去了,好给那人把屋子腾出来,起来主上也真是料事如神,是今晚有人拜访就一定会有人拜访,上回尹庄主也如是。
陈泽脸上的神情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来,竟然还随口问了一句,“抄完了吗?”
这还能是问谁?主上当真还记着夫人这事,难不成明儿还真打啊?晚袖看了路南月一眼又匆匆将视线移开,便听得路南月笑道:“出嫁从夫,晚袖姑娘尽管放心,我没意见。”
这是亲哥哥啊,早就听那兄妹俩关系不好,如今看来是真不好,竟然还能笑出来,她心里已觉得夫人可怜了,眼前这两个男人他们在此处怡然自得,谈起此事,不过笑,可是夫人一个弱女子,本就病着身子孱弱,今儿又挨了那样的打,那样火爆的性子却要憋着一口气在那儿硬生生地抄了两遍女德……
她道:“抄了两遍多些,时候实在是晚了,夫人未敢松懈。”
“发脾气了吧?”陈泽笑着看她一眼,却又立时落下一子,又淡淡的,“你倒是好性子,她今日受了这样的气,又是你动的手,定然要对你撒一整的气,没动手就算客气,她那张嘴尖酸刻薄,你竟然对她动了恻隐之心了?”
“奴婢不敢,奴婢只忠于主上。”她赶紧表忠心。
“啧啧……”路南月轻笑,“那个丫头我当她是讨人厌的,可她又实在讨人喜欢,阿泽,可别怪这姑娘,人之常情。”
“奴婢只忠于主上,伺候夫人也是主上的意思,主上曾,对夫人忠心就是对主上忠心,在夫人跟前奴婢不敢有半分懈怠。”
即便到了如今这话她早就不信了,可实打实的就是主上过的,她自然是记在了心上,并且时刻记得,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一定得要出来证明自己的忠心。
真是一脸诚恳啊,陈泽知道这丫头表面上冷冰冰的其实心里挺暖和的,就是容易心软,他最看重她的也是这一点,他身边忠心的人不少,可这样的却没几个,所以才要她去照顾路乔,路乔这个女人拧的很,为人又狂妄,总是得罪人,若不给她个脾气好的,恐怕还会多生事端,那他这后院儿这事非就没完没了了。
眼下,看这姑娘紧张兮兮的,他也只是挥了挥手,“回去吧,照顾好夫人,明日盯着她把那十遍抄完,一遍都不能少。”
这是来真的啊。
也是,他们家主上什么时候做过朝令夕改的事?她怎么就问出这样的蠢话了?还以为他会收回成命?
本来还想问一句,那戒二十还打吗?如今这就不用问了,想来问了也是废话,问多了就显得自己不懂事,办不了事,那就不好了。
她这样退下。
“你竟要她抄女德?”路南月惊讶的看着他,笑了笑,“那你可是真的整到她了,她那性子傲得厉害,你这一招可比打她一顿狠多了。”
这个人才是真狠毒啊,路南月都觉得自愧不如,肉体上的折磨怎比得上灵魂上的压迫?她竟还真的一遍一遍的抄了,只是为了不想见他,他这个妹妹啊,真是一言难尽。
陈泽落了一子,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我看她平日里闲得厉害,手上事情多些也省得胡思乱想,兄长莫要见怪才好。”
只是为了这个吗?不过是找点儿事情而已何必非得是这个?为何非得是女德?路南月其实也瞧不上这东西,也就是陈泽这种,最爱这些迂腐的条条框框,自个儿活进框子里还不,还要拖累自己身边的人,到底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儿,这毛病是打养的,怕是改不了,路南月如今就可怜自家妹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拖进框子里了。
“不见怪,你随意。”路南月感叹了一句,“就是可怜那个丫头,眼瞅着这儿就要亮了,新的一,新的十遍啊。”
“谁不可怜啊。”陈泽笑道,“兄长可要留心些,这棋局摆到了这一步,最关键的时候可再不能分心了。”
“自然。”
钟遥回去了自己房里,却发现眠不见了,床上空空如也,屋子里有打斗过得痕迹,窗子大开着,窗台上是两个分外厚实的脚印,这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一个事实,眠被人绑走了,她恐怕要出事!
原本好的,她在屋子里装病安安静静的睡,就等他的好消息,结果却叫贼人有机可乘,这个人会是谁?偏偏要挑这个时候!
这个人挑了这个时候是知道她会落单?知道他会出门?还是只是巧合?若是巧合就不准了,若不是巧合十有八九就和陈泽有关,他故意布下这个局目的在此,就是为了把他引开对眠下手?
这用心可真恶毒。
他推开时度的房门,时度屋子里同样空空如也,却是格外的宁静,不像是他房里那样一片狼藉,他又去敲了师妹的门,无人应答,他一咬牙推开房门进到了里头,却发现又是一座空城。
院子里住着这四人竟然同时失踪了三个,即便那两个房里十分平静,就像是屋子的主人只是出去遛弯儿了,可危险的阴影笼罩着他,真的是陈泽吗?他这样做图什么?
“她失踪了,你担心吗?”他落寞的站在门前,耳边突然传来着清冷的一声,像是在问候,像是在关怀,即便这声音冷冰冰的,可他还是感受到了她心里的柔软,转过头去一看,果然是郑连翘。
这大晚上的不睡觉的人还真不少,郑连翘一身素衣清清冷冷的站在他的面前,同他着这样的话,“你看上去真的很紧张,我很好奇,如果失踪的是我你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吗?为我牵肠挂肚?为我担惊受怕?阿遥你会吗?”
她这样子太过诡异,这会儿出现在他面前这意味着什么?难道眠的事竟然是她做的?如今过了这是做什么?耀武扬威还是谈交易?
钟遥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才能面对眼前这个女人,她现在这样子就像个疯子,“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她做出难以置信的模样,“你不知道吗?”
“一直以来都是误会,你认错人了,你喜欢的根本就不是我,若是为了这误会你再伤害到无辜的人你就一定会后悔,这根本就不值得,不值得!你明白吗?”他道,“你把她交出来,还有我师兄和师妹,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啊?你竟怀疑是我吗?”她眼角是悲赡,嘴唇却微微勾起,“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人而已,可是你怎么不想想?我对付那个丫头或许不成问题,不过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当然啦她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我并不是没有领教过,可她现在根本就不敢反抗,即便是遇到了危险,也得忍着,总是有一身的本事也不敢表露半分,我拿她是有办法的,可是时度呢?难不成他也是泥捏的?竟然由我摆布吗?”
“那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收到了这个。”她从自己的袖子里翻出一封信来,直接塞进他怀里,“挺有趣的,你自己看一看。”
钟遥手都在抖,仿佛这信封里装的不是什么文字,而是要命的毒,可他又迫切想要知道里面是什么,因为这可能是唯一的线索。
“若要替师报仇,今夜四更东四院封眠处,自然有你想要的东西。”
信中就这么一句话,连个落款都没有,郑连翘就为这么一封信,大半夜的就找来了,偏偏白来了这一趟,院子里连个人都没有,也就钟遥这一个了,此刻又是不甚清醒,钟遥道:“会是什么想要的东西?跟你师父的死因有关?”
“眠姑娘的武功不在师父之下。”
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已经暴露了她内心所想,这云华门大宅中,能够以那样的手段除掉郑宁羽的人不止那三个,在她郑连翘心里,眠也算一个,并且她正在怀疑。
“阿遥,你要包庇她吗?”
“她在哪儿?”钟遥听不得这话,这会儿已经火冒三丈,屋子里有打斗的痕迹,她被人捉去了,即便是有反抗的能力她也要忍着,可那些人若是折磨她,她胆子那么,又那么娇气……
她如何能忍受?
“我不知道!我也想找她!我就找她问清楚!问她为什么要杀我师父?问她为什么要这么狠毒?问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她对你如此死心塌地?我们从前不是好好的吗?在遇到她以前你只喜欢过我一个!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在我这里不认账就不认账,过去就过去,散就散,对她却是如此痴情,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快要疯了!”她也快要疯了,她其实比他来得早些,方才已经在那一片狼藉中搜过一番,这两个人住一间房白日里她便有所耳闻,如今在二人房里有所收获,她真是恨极。
她从袖子里又翻出一本来,在他面前晃了晃,“在你彻底疯掉以前最好想一想,在你们房里搜出来的,这是你的还是她的?是你们谁的!”
钟遥冷冷的盯着她,本想老生常谈地把当年的事再一遍,可是她手里这东西却着实碍眼,这竟然是易阳本!
可是这不对啊,易阳本明明就在他身上,他从来不离身,就贴在胸口的位置,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此刻自然也是存在着,那这一本……
他突然想到,当初在珣阳,叶仲手底下的人曾经抢去了一本,羽博涯那老妖精亲口的,易阳本并非是孤本,难道这一本会是当初被抢去的?
“不是我的也不是她的,是有人在陷害。”钟遥恨恨的完这句,转身就要走人,他跟这个女人已经没什么好的了,当务之急是去找陈泽,看他耍的什么鬼把戏,眠是不是在他手里?还有大师哥他们……
“钟遥你给我站住!”她恨声呵斥。
钟遥对这话充耳不闻,却听着她:“若是你走了,我就将这东西摆在明日的武林大会之上,明出处,你看他们那些人信你还是信我!”
“红口白牙栽赃陷害!郑连翘你不觉得你卑鄙吗?”钟遥忍无可忍,“你就是个疯子!你才是最疯的那个!”
路乔疯不过她,他自己也疯不过她,就找到这么一点儿东西就要把这恶事按到眠一个无辜的姑娘身上,这分明就是陷害,可她哪里分辨这些?这个时候她哪里来的侠义之心?分明就是一个失去理智的妒妇,撒泼打诨实在是难看!
“随便你!”他没有心情再耗在这里,拖延一分眠就要多受一分的苦,想到这里他心都碎了,以后的事以后再,眼下什么他都无所谓,此刻疾步离开这院子,却在此时,耳边传来一声呼唤:“阿遥,你可回来了!”
这是熟悉的一声呼唤,钟遥心里突然有了一丝希望,他终于停下了步子,缓缓地回过头去,即便此刻活在深夜,他依然渴望光明,依然心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