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个鬼有什么用呢？”路乔讽刺一笑，“你的目的已经得逞，到了这个份儿上，你已经没有必要再装了，不是吗？”

“你是在替我分析我需要什么？”陈泽这个时候笑得有些温和，就像是春日里明媚的阳光，又像是温柔的春风，同方才那副凉薄的样子相较判若两人。

“其实死在这里也挺好的，我不怕死，其实我一直都很怕活着。”她轻轻地闭上了眼，如果陈泽没有看错的话，她应当是流泪了，就那样缓缓的落下一滴泪，然后一滴接着一滴。

这般没出息的样子，真是她吗？陈泽突然间就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陌生，她从来都是刚强的，即便是有柔弱的时候那也是装出来的，这女人骨子里就是硬气的，为何今日……倒真得像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你为何如此呢？只是为了那个人？他骗了你，值得吗？”他道，“应该是为了他吧，呵，总不可能是因为我。你要是什么时候肯为我掉一滴眼泪，那也就是给了我大面子了。”

有的时候他真的想不明白自己是哪点不如那个人，明明自己长得比他好看，武功比他高，出生比他好，就算他不是什么好人，卑鄙了些，可比起那袁清风那也是万万不及的。

这样的一个他，本应该叫她牵肠挂肚，放在心里，拿得起放不下，怎的就是如今这样的局面，竟然输给了那样一个人？

“你这辈子有没有做过一件让自己后悔的事？每每想起就会心痛万分，恨不得把自己凌迟？”她道，“我总是这样，有的时候就不想让自己好过，觉得快乐的活着就是一种罪，于是最后就只能悲伤的活着，可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或许有的人她早就该死了，生命里多出来的每一刻都是上天的宽容。”

后悔的事？陈泽仔细想了想，心里不是没有一点儿后悔，如果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或许就不会把事情做绝。不过就算是再让他选择一次，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所以这大抵不算是后悔。

除了这件事，那便没有其他的了，不过她这样说，她这样伤感是因为什么呢？陈泽觉得自己能够猜到一二，“你是在说你父母的事？”

那件事他听说过一点，其实也不是很了解，路南月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似乎是有意遮掩，又像是根本就没有勇气再提起，而他自己派出去的人又什么也查不到……

这个时候不问什么时候问？

路乔这会儿心情真不好，心情不好的时候人容易冲动，容易说一些平时说不出来的话，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她这会儿却不说话了，重新闭上了眼睛，这模样就像是下定了决心要把自己饿死。

“路乔，你我之间相处，很少有这样风平浪静的时候，你这丫头嘴巴忒毒，每每都要骂我一个措手不及，你可能不太知道，我其实很狼狈。”他见她不说话了，少有耐心地同她说话，大概是看在她病重的份儿上，他这会儿就特别的温和，温和到不像是他这个人，“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呢？我可以对你很好很好，之前我对你有诸多利用，我可以用后半生补偿你，我知道在你心里一直有个阴影，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很受伤，只要你肯留下来，我就让你成为这个世上最快乐的女子。”

成为这个世上最快乐的女子？路乔觉得十分讽刺，她真的想不到有一天这种话会从陈泽嘴里说出来。他怎么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有些事情他一旦做了就回不了头了，就像她一样，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其实也没有赎罪，因为犯了错的人，不管以后做了什么，都没有办法彻底弥补自己的错误。

一个人一旦犯了错，就会永远活在痛苦里。

陈泽如果真的喜欢她，那么失去她就是他的报应，而她，就是要离开这片伤心的土地，找个地方重新开始，把这一切全部都忘记。

“陈泽，死缠烂打是没有意思的，你留得住我的人也留不住我的心，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她看上去那么虚弱，就像风中的一片浮尘，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这么狠毒，这么刻薄，这么笃定。

是啊，死缠烂打有什么意思？她即便是留下来，两个人一起过完后半生也不会快活，陈泽心里其实都清楚，爱情是不能够勉强得来的，他这样做不过是占有而已。

而这样做也让他很没有尊严。

他温柔地对她说着情话，她无比坚定地拒绝着他。陈泽心中烦躁，其实是有一股子火气，可是看着她这个样子又发不出来，主要是不忍心……这股子火气快要把他给烧死。

陈泽也没有答应她，一甩袖子出门了，这一走又是好几天。

路乔身子撑不住的时候，尹子辰给她嘴里塞了一丸药，她整个人就精神起来了，虽还是粒米未进，到底也没饿死。

“你给我吃的什么？”她皱着眉头问。

尹子辰摸了摸她的头，“你管这个做什么，保你命的小玩意儿，一哭二闹三上吊，闹一闹也就算了，真要是把命搭进去了，你舍得？”

“我……”

“别说你不怕死，陈泽那边儿我替你看着，那个家伙这几天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你这样闹，他就算为了自己的脸面为了自己可笑的尊严也会答应，你再坚持坚持，估摸着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

尹子辰有时候也不是很理解陈泽，他留着这姑娘干嘛？明明是娶回来的新娘子，这么久了都没圆房，动不动就晾在这里，好几天都不过来看一眼，他是因为喜欢她才要这么对她吗？

路乔这个人对他真的有意义吗？

他想不明白。

路乔还是这样坚持着，终于到了第三天黄昏时分，她睡了一觉醒过来，就发现床前站着一个身影，这个身影太过熟悉，以至于她只是稍微瞥一眼，就辨明了他的身份。

“你怎么来了？”

他先是不说话，双手背在后头，就低着头盯着她，直勾勾的盯着她，像是要在她身上挖出什么来。

“离开这里你想做什么？去找袁清风？”89文学网89x

路乔讽刺地笑了笑，“你是特意过来嘲笑我的？”

“你的确很蠢，但是要我特意过来嘲笑你，你还不配。”

他说话也是很刻薄了，路乔习以为常，她支起身子来，眼巴巴儿地盯着他，回报给他的是同样的专注，“所以你来做什么？”

他微微勾唇，声音颇有些凉意，也是淡淡的，他看了眼外头的天色，黄昏时分，一日的尽头，也是旁的事走到了尽头。

有些事情该了结就要了结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缓缓地掀动嘴唇，跟她说明自己的条件，“你把身体养好了我们就和离，横竖你对我再无价值，其实你我都清楚，你此刻离开对我百利而无一害，我仔细思量一番之后简直是求而不得，你自由了。”

自由？自由……

她一个一生都带着枷锁的人，走到哪里能获得自由？这是她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得的东西，如今听到这两个字便有些恍惚。

他真的愿意放她离开？幸福来得太突然，她简直不敢相信。

她张了张嘴，良久才笑着说了声“多谢”。

陈泽显然并不打算同她再多说什么，到了如今，说什么也就没意义了，他从来就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

封眠与钟遥一路南下，醉狐帮一直有人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有几回差点都遇着了，多亏了这俩人机灵，封眠觉得自己这双眼睛真是一对儿祸害，即便是有易容术也并不能有什么效果，亏她曾经还觉得自己的眼睛漂亮。

醉狐帮的人其实并不是要为难他们，只是要把他们带回去，好生安置。云铁生怀疑归怀疑，到底也认定了他们是自家的孩子，自家的孩子哪有在外头流浪的份儿？何况外头有诸多艰险，正是最不平静的时候。

这个道理钟遥都懂，他只是从不说破罢了，封眠也懂，只是她看得出来，阿遥如今对那个地方很是抵触，听不得这样的话，于是也只能是看破不说破。

没过几日就到了京城附近。坤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是普天之下最繁华的所在，还未进城就已经感受到了那份热闹，连百姓的穿着都要贵重些。

两个人在城外歇脚，寻了个茶棚，坐着喝茶，封眠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京城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虽然是南下求医，心中也有许多的苦楚，但到底是开怀的，不知道未来有这许多的艰险，还对人生充满希望呢。

这才过了多久啊，这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一阵唏嘘。

钟遥给她倒了一杯茶，“怎么闷闷不乐的？咱们最近呢是比较累，都是我不好，把你从家里带出来却要害得你提心吊胆，颠沛流离，如若不是我的话……”

“你别这样说！”她的眼睛在发光，亮晶晶的就像是两颗星星，她似乎很在意这个，担心他有什么误会，她总是能够特别体贴，能够为别人着想，“如果不是你把我带出来，我就要接受我父亲给我安排的婚姻，子木哥哥人是不错，可我从来都只是把他当做哥哥，像他那样的人做夫君是不好的，做哥哥才是最好。”

“什么意思？”钟遥问。

她笑了笑，说道，“暂不提我心里只有你，没有办法接受别人，只一点就已经注定他一定不是一个好夫君，他是个帝王。”

“能够做一个好帝王，难道还不能做一个好夫君？”

“当然是不能的。”封眠道，“我的父亲就是皇帝，他从前就有好多个妃子，现在虽然最爱我后娘，但也没有办法只有她一个，还是要对别的女人好，这叫做雨露均沾，子木哥哥更是不要说了，你们卫朝局势可是比我们越夏要复杂许多，都说是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子木哥哥的妃子与我父亲的相较可是要多出许多来，也要做到雨露均沾，你说他都这样了，我还去做他的皇后？那我不是犯贱吗？”

做皇后是犯贱？这个说法倒是新鲜，钟遥还是头一次听说。

这世上许多人许多的姑娘，哪个不想往那富贵窝里钻？不谈感情只谈权力其实还不错，小丫头谈及婚姻大事只谈喜欢不喜欢，确实是个性情中人，也是真的单纯无辜。

若是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这样评判得失，或许就没有了那么多的纷争和失望，欺骗与背叛。

“犯贱到不至于吧？大抵还是有些好处的。”钟遥笑着看向她，“要不你再想想？”

“不必再想了，无非就是那些，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国朝最尊贵的女人……有那么重要吗？尊贵又怎么样？得不到自己爱的人，永远也不会得到被爱被珍惜的感觉，人生就坠入了永无止境的深渊，一片漆黑，再无出头之日。”封眠越说越可怜，脸上甚至冒出几分惧意，像是真的被吓到了一样，人甚至还抖了抖。

“只能说是每个人想要的不一样吧。”他道，“追求不一样而已。”

总之这样他就放心了，小眠若是这样想，李玏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谁叫他娶那么多的女人？

这个小丫头在感情方面眼睛里容不下沙子，说来也是巧，正巧他为人洁身自好，过去的十数年一直守身如玉，从不拈花惹草，仿佛就是一直在等这个人，这个命中的人，终于被他等到了。

两个人正说着这些事，钟遥突然就察觉到一阵杀气，环顾四周，却发现并无异常，周遭都是吃茶的人，不过是歇个脚罢了，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多心了。

知道他回过头去的时候，封眠眼色一变，撕心裂肺的呐喊一声，“小心！”

他再一转头，便是一把利剑朝他眉心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