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铺掌柜的见了的自然是两个人易容后的模样,只是这模样别人不知道,李玏洛经等人却是最熟悉不过的,毕竟他们曾与钟遥封眠一路北上,与这样的两张脸朝夕相处许多时候,所以不管是洛经还是李玏,都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两个人是谁。
如果不是江湖中人的追杀,这就说明这两张面具还没有暴露,易个容还是能够躲一躲的,如今在靖南王府自然可以用自己本来的样子,但是要走出王府也是可以的,只要有这面具在手。
的确是长话短说,并未说了太久时候,李玏已然起身离去,自然是江郴陪着出门的。走到门口的时候,李玏却突然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看着封眠,眸中带着温和的笑意,“小眠,有话要讲?”
封眠先是摇了摇头,想着哪里又不对了,又赶紧点了点头,李玏笑笑,“既然如此,就不必劳烦四舅相陪了,小眠妹妹陪我走一走便好。”
既然已经把话说明了,江郴自然得回避。钟遥一时间还真摸不准这两个人有什么好说的,看向封眠的眼神满是惊讶和疑惑,封眠对他点了点头,小声道:“放心吧,我就出去一会儿。”
说罢,便真得头也不回的去了,在他难以置信的眼光里。
钟遥心里十分不爽快,这死丫头,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他的面说?所以她是跟别的男人之间有什么秘密不能让他知道?这可恶的小东西!
后花园儿里,环绕着两人的是秋日里的萧瑟,近些时候快要入冬了,吹来的风时常卷夹着寒气,封眠穿得单薄些,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李玏见此,下意识的就要解自己身上的披风,手已经放在那束带上,眼波一阵流转,终究还是停下手来,将手背在身后了,仿佛从始至终并未动过什么心思。
“最近是比较冷,出门要多添点儿衣裳,尤其是阿遥,这家伙最近身上新伤叠着旧伤,在强健的身子骨也经不住这么折腾,一定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封眠打了个喷嚏,摸着鼻子回头,“我知道的,你们卫朝的确是要冷些,去年冬天我就是在这里过的,已然有所准备。”
“那就好。”李玏道,“想问什么就问吧,这里没什么人来往的,你不必担心叫任何人听了去。”
连钟遥都要避着,想必是什么秘辛,不过李玏还真挺好奇的,什么事儿能叫她这么谨慎?
“其实也不是担心这个,好吧……其实我想问的是,那些人真得只是普通的山匪?”她就是觉得很可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交手的时候那些人武功的确不算上乘,像是哪个山沟子里钻出来的野人,对了几招儿打不过就跑,所以他们才会掉以轻心,被人暗算。
李玏恍然一笑,“你是觉得心里不安稳?你呀,现在就有如惊弓之鸟。也是,你二人如今虽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但若是与天下为敌,却也是防不胜防的,就像是这一次,那个人虽不过是个普通的山匪,但只要你们有一瞬间的分神,就会有性命之忧。”
这番话可是妥妥的说到她心里去了,这就是她最害怕的。
一个人再强大又如何?这样的强大并不是真正的强大,尚且不如蛊惑人心的封跃白。
再这样下去,若再发生同样的事……
难道就要小心谨慎的活一辈子吗?一瞬间都不能分神?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为何不在卢安避避风头?”李玏好奇道,“眼下对你们来说,那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子木哥哥,卢安并不是原先我们想的那样。”
所以说,卢安那边儿也出了问题?
果然啊,人靠人是靠不住的,还是要靠自己,李玏这样想着。
“你要与他回越夏?”他问。
“我现在已经不能回去越夏了。”说起这件事她就颇为烦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夏对她而言不再是温暖的所在,而且痛苦和悲伤,还有一种不知为何的怨恨。
是啊,她已经不能回去越夏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李玏并不想同情她,如果她在那个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或许今天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不,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的,只是她不会这样痛苦。她可以像个局外人一样,欢欢喜喜的过着她从前的日子。
可惜如今都不可能了,越夏已经有了一位思公主。
“他想要南下,我们要找个地方隐居,月狼镇你听说过吗?”
“为什么是月狼镇?”李玏还真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也对,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那个地方风景还不错,民风淳朴,朕还听说从那里看到的是天上最亮的星星。”
是个诗情画意的去处,还没有江湖势力,距广临城也不远,还算富庶之地,找个活计谋生也不难。最重要的是,天底下这样的地方不止一个,卫朝疆域这么大,就找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藏着,别人找起来那就是大海捞针,李玏想,至少换做是他,未必能想到这么一个地方。
“只要能够跟他在一起,平平安安的活着,有没有星星都不重要。”封眠抿嘴笑了笑。
李玏有一瞬间的恍惚,大约是看到了一个小姑娘的蜕变。从前的时候说起这种事,小丫头的脸颊上会泛出淡淡的红,那是纯情的模样,可是如今却不一样了,如白莲一般淡雅,如牡丹一般大气,小姑娘到底不再是当初的小姑娘。
他听了这话,看着她这样子,心中有些烦躁,却还是得笑着同她说,“真有那么重要?”
这话这么听上去真像是句玩笑,可其实是问出了他心底的声音。
这个时候她竟然有些犹豫了,看着漫天的落叶,不知神游到了何处,良久,却这样感叹:“有时候我觉得,是我连累了他,可有时候我就想,即便是没有我那些人也要去害他,即便是没有我,他也可能因为别的事情分神,如果我可以在他身边,就可以照顾他,他就不会那么孤单了,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和他在一起。”
“如果你回去越夏的话,你的父皇那么疼你,或许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依旧让别人替你出嫁,你在他眼皮儿底下呆着,大抵他也能够更放心些,天底下的父母无非都是这点儿心思。”
“我不想回去。”想来想去,她想到的竟只有这么一句话。
她也说不清缘由,并非只是因为和亲一事。换句话说,即便是回去了不用和亲,她也是不乐意回去的。
曾经的温暖早已不复存在,如今那个地方,让她十分心痛。
或许是因为那里有她无法面对的人吧,她无法面对自己的父皇,那个不顾她的心意,逼着她成婚的父皇,她也无法面对燕松哥哥,因为她,他要失去此生的挚爱,即便那只是他单方面的相思,襄王有意,神女无梦。
那个地方早已不是温暖的家。
“好好好,不回去就不回去。”李玏就跟哄着孩子似的,又温柔又有耐心,就像邻家哥哥,“如果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那就去做吧,人就这么短短的一生,如果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思活着,那就是白白来人世走了一遭,哥哥我羡慕你,也祝福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为了宽慰她,支持她,可是封眠却从这话里感受到一丝的悲凉,就像方才在屋子里他的那个眼神。
她其实看不得身边的人伤心。
做了帝王那就是孤家寡人,亲人不是亲人,朋友不是朋友,伦常是要讲的,但首先是君臣。
身在皇家那就意味着冰冷和死气沉沉,而皇帝尤其是。
她的父皇或许也是这样的,所以在天下面前他决定舍弃她,叫她做一枚和亲的棋子。
与此同时,孤家寡人是最孤独的那个吧。
“子木哥哥,有些事情不要放在心上,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顺着自己的心思活,如果有的选,我也不想漂泊在外,我也不想跟父皇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想与阿遥一同担着污名,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但是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已成定局了,不管我们心中如何,是痛苦还是快乐,明天都会如约而至,带来更多的不期而遇。”
“哟,我们家小丫头这是长大了?”
“我是认真的。”她道,“子木哥哥已经是天子,天下百姓都是你的子女,哥哥掌握了无上的权力,可是高处不胜寒,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四舅他们虽是长辈,但更是臣子,讲礼数伤了情分,却也是对情分最大的保重,唯有如此,大家才能够长久。这什么事儿呢,都有好有坏,哥哥平日里就多想想好,不要想那坏处,心里总能舒坦些的。”
这个道理他当然知道,他在这里这样活着,这辈子都得不到寻常百姓间的亲昵,什么亲情,什么友情,什么爱情,于他而言都是无法到达的梦想,皇帝的宝座是高贵的也是冰冷的,早在他坐上去的那一瞬间,有些东西就已经斩断了。
可他心里就是不甘心,他这辈子基本上是圆满的,只除了情这一关。作为皇帝,他真的不配得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不配得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他也想要相爱的心跳,想要相互依偎在一处的温暖。
世事真的难两全吗?
他就是不甘心!
不过此刻,他还是要笑着对她说,“放心,自然是要多想想好处,都说了人的一生很短,自然是要尽量的给自己找乐子,舒舒服服的活着。”
封眠这才浅浅一笑,子木哥哥要是真能听进去,那就已经很好了。
然而她并不知道,李玏这个人,为了让自己舒舒服服的活着,那就得让别人不舒服,他不会只在心里宽慰自己,寂寞与不甘让他偏执。
李玏其实并没有在王府待太久,待到全府上下恭送皇上之后,江郴急急忙忙地去找了江贞儿。
彼时江贞儿正对着医书研究新的药方,江郴敲了敲她的桌子,“别忙活了,只恐怕那个孩子抢了你儿子的心上人。”
除了燕瑾娘,这几个女人对钟遥那孩子都挺满意,这一点江郴心里都清楚,而现在就连燕瑾娘那边也松了口了,孩子本身还是不错的,就是命不好。
可是就在刚刚,他看着那两个孩子间的相处,总是觉得有点儿问题。这些人里面,他应当是同登基后的李玏相处最久的人,在他眼里,这位皇帝平日里不苟言笑,即便是笑起来的时候也会给人一种距离感,那就是高不可攀,骨子里透出来的威严和贵气。
可他今日看着燕思思的时候,那个眼神就很温柔,江郴还从未见过他那样看着别的女人。
“我儿子,我……”江贞儿一愣,她儿子……李玏啊?
“你还有别的儿子吗?”江郴道,“你有空研究这些药材,看这几本医书,还不如进宫去研究研究你儿子,劝着他点儿。”
他说的够隐晦了吧,但其实他想说的是,千万不要让他色迷心窍,为非作歹。
色字头上一把刀,不过他觉得李玏最多把这把刀插在别人头上。
看了两个小家伙浓情蜜意的,他这年纪大了,也真是不忍心啊。
江贞儿愣了愣,又笑道,“不可能,他把思思那丫头当作妹妹的,在他眼里,思思跟洁儿没差的,况且他心思从不放在儿女之情上,他这个人很无趣的。”
“那到底也不是他亲妹妹,这事儿你就别和我争辩了,你在感情上一向迟钝,听话,和你儿子好好聊聊。”
江贞儿一想,在这方面自己的确是比较迟钝,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这臭小子……
他要是真喜欢,这也没办法啊,人家姑娘都已经喜欢上别人了,那两个孩子多好的一对儿啊,男女之间互生情愫,想要一生一世在一起,这样的感情多珍贵啊。
不行,她得进宫瞧瞧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