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的小狗总是会躲到一个不见人的地方，瑟瑟发抖，独自悲伤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即便是伤好了，心中的疤却是永存的。

路乔如今就像是这样，封眠从来都没有见过她有这样脆弱的时候，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耳边隐隐传来她的啜泣。

钟遥开始焦躁，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这骇人的气息只会让人更加不自在，封眠找了个由头叫他先出去，“这时辰外头的药应该好了，阿遥你去看顾一下吧。”

钟遥真得也想出门去透口气儿，一甩手便出门了，可这屋子里并没有任何改善，路乔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感受，这自顾自的伤心着。

钟遥回来的时候，人还在哭。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去到床前坐下了，“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你帮着陈泽害死了我师娘？”

然后封眠就惊讶地发现，这句话真的比什么都管用，小乔姐一听这话，猛的抬起头来，眼泪也收了，着急忙慌的解释，“这个定然不是他，更不会是我。”

“如此便罢了，只要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也与你无关，旁的也就不重要了。”钟遥笑得有些温柔，大约方才去外头透了这口气儿还是有些用处的。

封眠实在是不明就里，怎么就说到师娘身上了？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她不太明白。

钟遥笑着看了她一眼，这就开始解释了，“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尹子辰的下落？他是去找了你，然后被陈泽给扣下了，陈泽告诉你，只要你帮他瞒过了我，他就还你自由，是也不是？”

是这样吗？封眠眨了眨眼睛，这怎么可能呢？然后她就亲眼见了小乔姐抹了一把眼泪，神色更为冷漠了，“差不多吧，不过还差一点，这是我与他大婚的时候就商量好的，他还我自由，我帮他做一件事，成就他雄霸武林的野心。不过你既然已经想到了，还管我做什么？我出卖了你，如今已经得到了自由，你知道我此生最渴望的就是自由，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这是承认了吗？

封眠这会儿惊讶之余，竟然能够理解她了。他们如今这样的惨，最初就是因为尹子辰这个线索吸引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封跃白抓住了这个契机简直是为所欲为，如果早些找到尹子辰，或许就能早些防备，看清楚封跃白的真面目。

把尹子辰藏了去，是他们做的最关键的一个把戏。

而这最关键之处，竟然是小乔姐帮他们完成的，小乔姐知道这个真相的时候一定很难过，觉得很愧疚，再也无法面对他们，所以就会像现在这样疯狂逃避……

是啊，她应当是后来才知道了真相，如今这样难过，上回撒谎的时候还是坦坦荡荡的，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如今才知道了严重性。

而且她相信，她打从心里没想过害他们，即便她再想要自由，也不会踩着他们的尸体去寻找自由。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那将是一辈子的捆绑，永生不得自由，就像现在这样。

钟遥是怎么猜到的呢？

本来是一团迷雾，而路乔这样反常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还有她和离的事……再者，阿邦的死而复生与尹子辰的下落不明之间他早就觉得有所牵扯，关键就在于这个尹子辰，而他细细想一想，也只有在这个人身上，会有路乔的事。

路乔当然不会主动去害他，可她那位新婚夫婿，不，如今可以说是前夫，那位云华门的门主陈泽就不一定了。他不必告诉路乔真相，只要让她说个谎，许她以自由，路乔就一定会上当，因为这个诱惑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人人心中都有弱点，对于路乔而言，这就是她曾经的求而不得之中最深沉的执念。

他看起来已经很惨了，被人这么陷害，几乎没有了立足之地，这个时候当他知道自己的好友背叛了他，心中定然是要恨死她的，一定要反目成仇，恨不得杀她一千次！

这是常理。

可钟遥即便是已然如此，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惨，尤其是最近与封眠过着平静的日子，心中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从前他所依恋的地方是家，是醉狐帮，那里有他敬爱的师父和师娘，有一同长大的兄弟姐妹，无论别人怎么诋毁他，他都能够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站在他身边的，那就是他的家人。

可是此次有人这样诬陷他，他们动摇了，这让他突然间发现，许多事情并非是他从前想的那样。或许有些人也根本不值得……

这遇到事情呢，不要光往坏处想嘛，也要想想好的方面，至少可以让他看清楚一些人，做一些值得的事吧。

他想离开醉狐帮了，日后只同小眠在一起，过安稳平静的生活，其他的事情就已经不重要了，别人怎么看他都不重要，反正在那些人眼里，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个江湖宵小，练了一身邪功，大约是个妖孽罢。

呵，这有什么，在他眼里，还不知道谁是个妖孽，而那帮蠢货即便是做了妖孽也是个蠢的，还窝囊。单枪匹马打不过，就回去找人帮忙，想借着人多欺负人少，他们也就这么点儿本事。

钟遥是很瞧不起他们的，自然也不在乎他们，如果毁了他的名声就算是陷害，那就任由他们去吧。

所以随着时光的流逝，他现在已经渐渐地平静下来，整个陷害之事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个笑话而已，更何况路乔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其中一步，那更加是微不足道，还没有闹到他要跟她反目的地步。

他只有一个底线，师娘的死。

只要师娘不是路乔害死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那就对了，你渴望自由，我也渴望自由，如今你我在此处相遇，都已经得了自由，你做了一件小事，是对你我彼此间的成全，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可苦恼的？”钟遥笑着说，“快别哭了，你可有点儿出息吧。”

他也很少见她这样哭。

不过封眠还惦记着另外一件事，“所以他现在肯放你离开？可你的武功呢？究竟出什么事了？”

这武功说没就没的？太草率了吧。

她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小乔姐整个人半条命都快没了，应该不会单单是因为心里过不去。

“对啊，武功呢？”钟遥也问。

路乔却还在揪着上一件事不放，“你们不怪我？你们为什么不怪我？如果不是我的话，那尹子辰你们早就找到了呀，说不定就没有后来的事儿了，你们现在……”

“翻篇儿了，小乔姐。”封眠轻轻的抓着她的手腕，柔软的手能够传递一种温暖，路乔竟然得到了片刻的宁静，就听得她说，“阿遥最是知道你的，他不过是看了你这个样子，就已经能够猜到大概，可是你怎么就不了解他呢？在他眼里，你很重要，你比那些莫名其妙的人重要的多，在妹妹我眼里，你也是很重要的姐姐，就算是没有你，我也想要和阿遥一起安安静静的生活在这个地方，逃开那个所谓的江湖，过平静的日子。”

“荒谬！这怎么能一样？”

“你听我把话说完，傻姐姐，最重要的是，我们都知道当初你一定是不知情的，一定不是有意害我们，这就够了。”封眠与钟遥相视一眼，钟遥眼神里都是赞同和满足，人的一生得一个知心人不容易，虽然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懂他，都要误解他，但他还拥有这样一个人，这就已经够了。

小眠丫头，真是他的解语花。

就是因为他们这个样子，路乔才更加恨透了自己，她心里堵得慌。要是他们生气了，砍她几刀也挺好的，至少也得冷言相对。可他们非但不是如此，还要反过来宽慰她。

这两个家伙，真是可恶！

不过这件事说到底犯错的是她，她平日里最恨矫情的人，即便是心里再难过，这会儿也要装作无事，一抹眼泪笑了笑，“那你们不怪我，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这话，她就要下床离开，那小两口左右各一个，一人一只手就将她给拖住了，封眠道：“你可不能走，你病了。”

“我没病，我好的很，我想……回家。”

不过是一个空荡荡的屋子，回去了也是一个人，什么家不家的？

钟遥蹙眉，“你可消停点儿吧，就你如今这副德行，出去了你再死外边儿，大过年的忒晦气。”

“是啊，晦气。”封眠补充。

这两个人……

路乔无奈，她如今还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别说这是两个人了，就是他们中只出一个，她都没有反抗的余地，这回可真是捂着脑袋，不知如何是好。

可她又不想让别人不自在，于是笑着说：“那好吧，晚上我就睡你俩中间。”

封眠双颊微微泛红。

其实他二人选这宅子大小也适中，卧房就有三间的，封眠恨不得再多来一个人，把另一间房也占了，那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阿遥房里找他挤一挤。

至于武功什么的，她到底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封眠本想着多问几句，生生被钟遥打断了，拖了出去，“你就让她好好歇歇吧，看那小脸儿惨白的！”

“可是，我……”

那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出了门，路乔终于可以收回自己的笑脸，装着笑可比忍住哭要难。

她心里觉得很是绝望。

门外，封眠一脸不悦地瞪着钟遥，对他这种态度十分不满，“才说了要给她报仇，结果现在你问都不问，你就不担心？”

“我担心，可她现在看着你我心里已经够难受了，那笑是装出来的，你看不出来？”钟遥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有些事儿咱们可以过去，她心里却是过不去的，能够留下已经很勉强了，叫她自己待会儿。”

是这样吗？

所以这意思是说，小乔姐还是在因为那件事难过喽？

也是，换做是她，这别人要是不怪她，她心里就更难受了。

打从事情发生开始，这事儿已经不好收场了，陈泽那家伙可真够狠的，小乔姐即便可以离开他，也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自由，永远都会活在阴影里，永远都会记得他。

想到这里，封眠就有些不乐意了，瞪着钟遥埋怨道：“你明知道她不自在，还要让她留下？”

钟遥无奈极了，“那怎么办？她这么回去你放心？”

也是哈，命跟心情比起来还是命重要些，这要是命没了，那可就是什么都没了，什么自在不自在的，都没了。

“那以前的小乔姐还回得来吗？”封眠心中有些伤感，说起来也就是一阵子没见，怎么大家都过得这么惨？

小乔姐人瘦了，憔悴了，也就剩下半条命了，从前就是个妩媚的妖精，如今都快成行尸走肉了，她很想念以前的姐姐。

“不会了。”钟遥道，“有些事已经发生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再也回不到从前。”

是啊，回不去了。封眠想着，世事无常，可人就是要朝前看啊，每个人都有过去，也都有未来，每个人的今天都是由昨天造就的，而明天怎样，未来有多远，就要看今天。

至于小乔姐，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痕迹，那是无法忽略的痕迹，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是从前的她。

封眠道：“但她可以变得更好。”

“那是当然了，她终于得到了自由，笼子外面是广阔的天空，慢慢的，她会开始自己新的生活，渐渐地悦纳自己，原谅自己，真正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钟遥轻轻地拉过眼前的小丫头，于他而言，得到了她比得到全世界还要欢喜。

封眠大抵也是如此，只要能够留在心爱的人怀里，所有的痛苦和不幸都会烟消云散，她小小的世界里就只有欢喜了。她甜甜地对他说：“真正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们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