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的人就这样妥协了,这叫时度多少有点儿疑心。不过疑心归疑心,事实归事实,事实就是他瘫软在那里连动都动不了,别说是逃走了,就连跳下马车都是艰难。
他眼下心情定然好不了,被人背叛抛弃,没有人能够忍受。何况这小子最重感情,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付出的感情有多深,被人背叛之后痛就有多深,时度就是想让他恨死了封眠,从此以后一了百了,日后就算是查明了那个丫头真是凶手,这小子也不必为难了。
这样一想,时度心中略安,棒打鸳鸯本来是桩缺德事儿,如今也就可以被原谅了,本来还是觉得有些亏心。小眠姑娘,到现在为止看上去还是挺可怜的,也不知道那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骑马走向了前头,回头远远的张望,马车那边没有动静,稍稍放下心来。云铁生见他追了过来,终于淡淡地问:“怎么样了?那小子还算安分?”
时度恭敬地点头,“师弟如今身子还虚着,可还算是明事理,并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只是身子乏了需要休息,徒儿想着,或许是那迷药过量了。”
云铁生冷哼一声,“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此番竟然如此安分?”
“是。”时度道,“可能经历了许多事,师弟成长了,不像是当初那般小孩子气,他本身就是伶俐的,只不过是运道不好,不过徒儿始终觉得奇怪,为何从小就有人害他?他如今性子张狂些,可小时候并非如此,那个时候师弟是最温和知礼的。”
即便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即便是大家都长大了,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可是时度始终记得,小时候的师弟并不是这样子的。那个时候他是一个乖巧的小孩儿,不管是对上还是对下,都是友好的。
叶一舟从小就是不好相与的,年纪相仿的孩子没有几个愿意同他在一处,只有阿遥是个例外。阿遥总是愿意把自己的温柔给予别人,总是能够给人温暖,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就像一颗小太阳。
后来就发生了许多的事,这世上之人对他都有所误解,不过是一时意气破罐子破摔罢了,再后来就成了习惯了,性子就已经养成了,但不过是因为心里的脆弱与不甘。阿遥如今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但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内心深处的悲伤与希望。他从来就是一个受伤的人,这性子就是他最大的伤口。
为什么那帮人要害他?为什么叶一舟要害他?如果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么可能非要对一个小孩子下手?时度左想右想,恐怕是和阿遥的身世有关。
关于阿遥的身世师父从来没有说明了,可是这么多年他做这个实际上的掌门人,为师父处理许多的事,有些事情怎么瞒得了他?
师父对阿遥是很疼爱的,他也听一些老人听过一些旧事,再算一算阿遥很有可能就是师父的孩子,他曾在师父跟前隐晦地提及此事,他老人家并没有否认。而阿遥的母亲应当就是那位封眠了,就是那位女魔头,真正的封眠。
师父虽然没有跟他明说过,但却是默认他可以知道的,师父很不希望阿遥和那个小丫头在一起,其中一个原因的确是因为这个关系太乱了,但是更重要的,还是怀疑那个小丫头是个凶手。
为什么总有人要针对阿遥呢?若是因为他的身世,那针对的总不会是师父吧。他虽然这样问了,不过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封眠那个女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当年在这个江湖上究竟做了什么?以至于她都死了这么多年江湖中还会因为她而风云变幻?
不过他不敢直接问,总觉得这样问了师父会翻脸,他似乎很在意她。
云铁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来说去,孩子总是无辜的,而孩子的母亲何尝又不是无辜的?但也不是全然没有问题,阿度,你要知道,人这一生是非常短暂的,平平安安得活着就已经很重要了,人是要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不要太尖锐,不要让自己成为异类,许多事情即使你看不过眼,摆在那里就已然成了人们心中的天道,那是别人的信仰,是大多数人的信仰,是一个人就算再有能耐也无法挑战的,要适当的顺应天道,不要总想着抗衡,否则就让自己难看了。”
这几乎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当年那个女子应当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毁了自己的生路甚至连累到了自己的孩子。
要顺应天道?
时度就不是很明白了。她是挑战了什么让自己落得了这么一个下场?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若是冲着这个女人,阿遥的身世定然是有人知道的,至少叶一舟可能会知道。
一个人若是挑战了别人心中的信仰,挑战了天道不得好死,给这个江湖留下的阴霾无法消散直到如今,这样一个人应当是众所周知的,可是许多人甚至不知道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这又是为什么?
而更重要的是,时度有时候真不明白师父是怎么想的,“师父,若是怀疑小眠姑娘是凶手,为何还要放她离开?他日若是查明了,想要给师娘报仇还要天南地北的找她去。”
而且,师父见着那姑娘竟然还算客气,反倒是那个姑娘没有给师父什么好脸色,师父竟然也都忍了,只想着让她离开阿遥。
云铁生毫不犹豫道:“即便是此时真和她脱不了关系,那也不是她的本意,或许她真的有问题,但绝对不是幕后主使之人。”
这倒是。这幕后主使之人如今已经很明显了,珣阳山上,封跃白已经实现了自己伪善的面具,将最丑陋的那张脸暴露出来。把师娘的死栽在阿遥头上,这似乎已经说明了什么。
小眠姑娘和他完全就不是一路人,否则也不会一同被诬陷,如今看着倒像是不听话的棋子被抛弃了一样。
可是,师父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在你心里,或许那个女人比师娘重要多了,不过是盘龙丹导致的心智失常,也会让那个消失的女人在一瞬间重新出现,小眠丫头不管有多可恶,她身上都有那个女人的影子,所以师父你无法对她下手,能做的只是把她赶走。
或许在师父心里看着那张脸的时候也会有一瞬间的恍惚吧,明明是自己心爱的人,事实上又不是,她还要和自己的儿子在一起,师父无法接受这一切,就算是为了自己也要棒打鸳鸯,绝对不能够让他们在一起。什么为了徒弟的,不过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罢了。
有这样一个爹爹,父母之间是如此的,小芝心里一定会很难过吧。时度都有些不忍心,还好那个丫头什么都不知道,到现在为止还在怨他们,怨他们不相信阿遥,她对封眠一无所知。
这一路上还算顺遂,阿遥竟然老老实实的待在马车里,一点儿小动作都没有,甚至都没有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安静的让人觉得不对劲。
中间休息的时候,柳小刈会打开帘子看一看,发现人还在里头睡着,心里就松了一口气了。
饭也有好好吃,水也有好好喝,就是话不多,脸色苍白。
柳小刈一边照顾他,一边劝道:“老大你就想开一点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小眠姑娘和咱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上的人。”
钟遥面无表情,双目无神,看都不看他,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再去给我找些水吧,这干粮太干了。”
柳小刈赶紧去找水,也是,老大的嘴唇都起皮儿了。
走到半路上又觉得不对劲,赶紧折返回来,打开帘子,还好人还在。
他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多心,有什么好着急的?这么多人盯着呢,帮主和白长老都跟着呢,人还能跑了不成?
大约是心里也觉得不对劲,老大这回真是太老实了,老实的都不像他的风格,真的是天降红雨头一遭。
就这样来回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像得了疑心病似的,还好老大这会儿脾气还算好,换作以前早就发飙了。
这时日长了,柳小刈也终于意识到,老大这一次是真的死心了,毕竟是被人背叛抛弃,早就该死心了,如此也算是人之常情。
终于不像是看贼一般看着自家老大。有时候一行人会在客栈下榻,这种时候条件好些,老大的要求就会多些。迷药的劲儿迟迟没有缓过来,人还是虚弱的,迷药剂量太重。说白了还是担心人会逃走,还是担心这人不老实,白长老才会下这样狠的份量。
不过看着老大这么难受,柳小刈心中不忍,还是希望老大能过得舒服些,于是尽心尽力的照顾着,老大想吃什么喝什么,他就跑出去,整条街去找,去买。
有句老话说的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这有一回他带着自己的收获回去了客栈,客栈门口守着手底下的弟兄,老大房间隔壁帮主和白长老正在说话。他推开门进去找老大,终于发现屋子里空空如也,只窗子开着。
此处不过是二楼,老大最近已然有所恢复,从这里跳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所以他居然……逃走了?!
这仿佛是一个晴天霹雳,柳小刈当时脑子一片空白,胡乱地丢下手里的东西,窜出房间的时候十分狼狈。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老大不见了!”
哎呦,我的老大哟,你这是闹哪出!
时度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只稍微一想想,也就能够接受了。
这死小子向来就是个不老实的,此番如此听话,顺着他们走了这许多时日,这就叫做反常为妖!这算什么?合着就是故作老实好叫他们放松警惕,然后自己趁机溜走?
对嘛,这才是他!
他也的确是得逞了,这么长的时间,难得他这么老实,不只是手底下的人松懈了,连他自己都出现了一种幻觉,以为臭小子是真的老实了,不会再作妖了。
这能怪柳小刈吗?这要是怪他也该先怪自己!还是算了吧,做人还是要宽厚些,怪他们也无济于事了。
“你赶紧带着人南下,原路返回,不,分散去找,一路找到月狼镇去。”他这样吩咐。
他做什么去了?无非就是去找那个女人!眼下没有别的线索,就是回去月狼镇!可怜他还不知道呢,即便是找去的那里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了,这孩子呀。推荐阅读//
时度心里还是挺着急的,毕竟他现在很虚弱,万一路上要是出点儿什么事。师父这个时候还算冷静,竟然还能够吃茶,就像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时度看着自家师父,就赶紧过来请罪,“都是徒儿思虑不周,叫那小子有机可乘。”
云铁生却道:“并非是你思虑不周,是他心里的执念不肯放过他,若非是亲眼看到事实,否则他不会死心的。”
不会死心?可是总得死心啊,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已经容不得他再有任何妄想了。
“那此事该如何处理?”时度道,“徒儿实在是困惑,难不成要把那个丫头找出来,叫两个人见上一见?”
分手的话当面说?这样才能够死心?
可若是如此,当初不就白耽误功夫了吗?非要把人弄晕了带走。
云铁生倒是挺淡定的,抬头看了看天,然后缓缓地说,“看天意吧,一切都是命。”
时度有些无奈。
说起来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四月的天已经常有小雨。此刻外头天空阴沉沉的,恐怕过会儿又要下雨,阿遥身子如此单薄,他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寒气?
这个死小子,这要逃走也不会选个日子,至少你选个好日子呀,选个好天气!
这待会儿要是淋了雨,成了落汤鸡,身子就更虚弱了,别说是找人了,保住小命儿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