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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对那日发生之事印象深刻，自然记得这个人，这家伙就是挑事儿的，当日本来都好好的，偏他要惹是生非，偏偏不济事打不过，最后被人拖着去了医馆，可恨又可笑。

这会儿见他又凑过来，一把剑横在桌上，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来者不善，估摸着又是来挑事儿的。

掌柜的主动迎了过来，“这位爷，您想要来点儿什么？”

陆仁贾果然没什么好脸色，“那个女人呢？最近可曾来过？”

“女人？”掌柜的是一头雾水，什么时候又有女人的事儿了？就上回跟他打架的那个不也是个公子吗？这找姑娘别来这儿啊，镇子上也不是没有花楼，那儿的姑娘水灵！

他心里是厌恶这个人的，但是无奈又惹不起，这个人凶神恶煞的模样上回那位公子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撂倒，可掌柜的有自知之明，自己是绝对没有那样的本事的，还是要恭恭敬敬的，只盼着送走这尊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爷，您这可是把小的给问糊涂了，小的这摊位上人来人往，姑娘是多些，但是不知您问的是哪位？”

“什么哪位？就上回那个！跟爷打架的那个！”

还真是上回那个？

“可上回那个不是……不是位公子吗？”掌柜的说道。

陆仁贾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认出了那张脸，其他人对那女子一无所知，她又装扮成那副模样，自然没什么人认得出她是个女子的。

他一拍脑袋，妖女果然是妖女，狡猾的厉害，他道：“便是他，你可知他家住何处？”

他问了这句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问了一句废话，她拖延这几日干嘛？一定是忙着跑路了，这几天一定是搬家了，这天地广阔的，还真不知道她会去往哪里。

海里捞针嘛这不是！

“您是说那位公子啊，公子已经许久不曾光顾小店，从前也只是偶尔来一趟，这说起来啊，那位公子也是前些时候才过来此处，同咱们镇子上的人鲜有交集的，不过是拿些猎物来置换，换些银钱吃食，公子沉默寡言，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是传闻他是住在这山间的猎户。可这山上哪里能住人呀？”

“掌柜的此言何意？”陆仁贾道。

江湖中人哪里不能住？危言耸听！只怕是那女子就在山中住，这掌柜的收了她的钱财在这里扯慌，想要诓骗于他。

陆仁贾心中起疑。

掌柜的一心想着要与那人撇清关系，不得已才多说了几句，我曾想这说着说着吧，眼前这个人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他好像对他还多了几分兴趣，这就好像是本来没有要问的意思，这会儿却抛根问底了。

他恨不得撕烂自己的嘴，然而事实已经如此也真是无可奈何了，只能继续说道：“这传说中啊辇碑山为天神所诅咒，说是几百年前天上的事儿，天界的神女恋上了魔，无奈神魔本为天敌，这一神一魔便相约来人界成就这段姻缘，当时那两位就是扮成了猎户，之后神界与魔界发现二人这大逆不道之举，举兵将二人捉走，此后两方在此处设下双重诅咒，辇碑山为三界禁地，这不管人神还是魔踏足皆不得好死。谁敢上去住呀？没人敢啊！”

原来如此啊，他还当是什么呢！

“荒谬！简直荒谬至极！可笑至极！”陆仁贾觉得自己在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不管是有心瞒着还是真不知道对他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即便是有这个传说给人吓破了胆，可是妖女是外地的呀，她可不知道什么传说不传说的，如果有传言她就在山中，那山上一定有什么线索！

他才不管什么传说不传说的，他就不信这个邪，什么诅咒不诅咒的？

他要报仇，神魔都挡不得！

他起身走人，掌柜的松了一口气，只盼着这个人再也不要出现了，一定是自己最近烧香的时候不够虔诚，所以才频频惹来麻烦，然后吸取教训，吸取教训啊！

陆仁贾一心是想要上山的，可是他走了没多远脑袋上就被人砸中，他一阵恼火，真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哪个孙子敢他爷爷！他怒火中烧，抬头一看，眼前是一座茶楼，茶楼上中间那个窗子边儿上可不是站着一个人吗？

这个人还真不是别人，就是他费尽心思要挖出来的那个人呀！

此刻她并没有躲闪的意思，反倒是向他勾了勾手，大声说道：“请你喝茶！”

他低头一看，方才这砸中他的竟是一枚碎银子，看这模样是要叫他上去说话！

这小女子还真是胆大，竟然没想着逃走？这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啊！

他掂了掂那枚碎银子，哟呵，分量还挺足，不得不说，这女子就是有一身贵气，明明是一副落魄了的装扮，却还是那样耀眼，同当年在珣阳横行霸道胡作非为滥杀无辜之时没有任何区别，她太过耀眼，叫人无法在他跟前抬起头来，当然啦，这是要建立在没有仇恨的基础上！如今的他恨不得抽了她的皮，剥了她的筋！

陆仁贾撸了撸袖子，上去就上去，别管她有什么阴谋诡计，他可不怕她！

燕思思静静地坐在包间里，见他进来了就招呼他坐，“等你好几日了，也不知你有没有喝茶的习惯，此间的品质还是不错的，物有所值。”

她掂着手里的银子，这一回笑得倒是温和，同之前都大不一样。

陆仁贾也是很惊讶了，她都是在等他吗？

未免太过嚣张了！这是看不起他的意思吗？不过细细一想，他也不是为了叫她看得起的！

可心里就是恼火，这个时候他也分不清了，是因为仇人就在眼前，他却没有报仇的能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会有别的什么吗？觉得自己被践踏了，被轻视了？还是什么呢？

“你为何不说话？”燕思思见他良久无言便说道，“哦，你是想要直接动手？可是你要想清楚，你可打不过我的，我劝你不要白费心思，还是老实些的好。”

她果然轻视了他！

陆仁贾怒，“你只是为了炫耀？我告诉你，有本事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今天打不过你，明天打不过你，但是以后可说不准！总有一天我会找你报仇的，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你不要在这里嚣张！”

好凶啊！燕思思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安抚了一下自己的小心脏，“我就住在辇碑山，你可以来找我的。”

她只留下这句，起身就要走，陆仁贾本来还等着他有什么阴谋诡计的，地方是她选的，明明知道他要杀她却还是要等在这里，她做什么？

他们两个人的这种关系实在不适合在这里喝茶，陆仁贾本来以为她是有什么阴谋诡计的，此刻眼见着她要走了，眼睛都瞪圆了，“你要走了？”

她就回头，“否则呢？你留得住我吗？”

“你只是为了同我说这些？”陆仁贾惊讶道，“你该杀了我的！否则我会杀了你！你向来杀人不眨眼，从来都没有人性，你为何偏偏要放过我？你为何要特意等在这里只是为了同我说这些？为何早点摊上不见你？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封眠！打一架吧！”

燕思思越发觉得这个人有趣儿了，还有上赶着送死的？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

这能活命就已经好很多了，要珍惜嘛，为何还要纠缠不休？这就不像个上门寻仇的，倒像个上门讨情债的！也真是难为了这粗野的汉子，白长了这么一副唬人的模样，心思倒是挺纯真的，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燕思思背着手，淡淡地说道，“这世上许多人都想杀我的，可还没有人能杀得了我，你这性子我喜欢，找机会找我报仇吧，期待你给我的惊喜，好歹能解解闷儿。小子，找个师父吧，碾死一只蚂蚁，也真是无趣儿。”

陆仁贾拍案而起，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啊！果然这个女人就没存什么好心思！他刚刚在想什么呢？他刚刚似乎是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是啊，这心地险恶的女人她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大约是直接要了人的性命无趣了，她喜欢玩弄一番，就像是咬死耗子的猫，咬死之前先要摆弄……

“你给我等着！”

……

陆仁贾离去前的眼神儿真是太过狠戾，怪吓人的啊，燕思思觉得要不是自己胆儿大非得吓死不可。

她是不会杀他的，他是无辜的。她从前一直都觉得珣阳山之事怪不得她，她这双手上曾经沾了无数的鲜血，但那一次她觉得自己理当如此，那些人不肯放过她，她是为了保护自己，更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犯我我必得犯人，否则不配为人！

她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可是陆仁贾的出现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即便是那天，即便是在那样的场景下也有无辜的人，无辜的人死在了她手里，她做错了，做错了那么多的事。

如果有个人真的能够过来杀了她也挺好的，前提是那个人很无辜。

她并不想杀人了，她放走了他。

她也再也没有去过那个早点摊儿，掌柜的似乎不太希望她过去，她从来不喜欢去为难别人。

如此也好，如此甚好，调整一下饮食习惯，去别处也是好的。

陆仁贾消失了一段时间，她以为自己不会再被人找上门了，生活又回归了平静，她时常去镇上，有的时候就会听人说说话，有的时候会去戏园子里听个曲儿，或者是听那说书的讲些趣事儿。

有一回吧，她还真听了个有趣儿的，那个故事好像是叫做辇碑山传，说是这座山从前不叫辇碑山，不过是一座无名山，这名字竟然是仙女儿给取的。便是当初神仙下凡，与那魔界的储君在此地厮守，为了隐藏行踪不被天界和魔界发现那两位都不敢太过招摇，只在这辇碑山中做了一对儿猎户夫妻，传说这山中只唯一一间茅草屋便是他二位所建，那两位在人界过了好一段逍遥日子，无奈好景还是不长，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双双被带走，这座山也成了诅咒之山。

燕思思原本是听个有趣儿的，后来才发现，如果这山中只有一间茅草屋的话，那她住的这间岂不是……

她心里突然凉凉的。

可能是出于恐惧吧，当然也可能只是出于好奇，她选了些日子在山中转悠了一番，结果她发现，传说虽然是传说，可有些东西还是真的，比如说这山中真的只有这一间茅草屋……

她觉得自己已经被诅咒了，有的时候就会做噩梦，以前做噩梦会梦到女魔头，梦到以往的一些挣扎，但是如今并不会了，梦到的都是什么神啊魔啊的。

有的时候会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她发现自己处于黑暗之中，久久不敢入眠，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后来她从镇子上多买了些蜡烛，夜里睡觉的时候屋子里都是亮着的，这才好了些。

不过这诅咒也有诅咒的好处，自从听了这么一个事儿，她郁结于心多少愁思都像是忘却了，只顾着这一件事了。

她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办法从阴影中走出来，再也不会恐惧，余生只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到哪一天就算哪一天，可是如今终于不是这样的。

她是恐惧的，也是挣扎的，在这样的岁月中她仿佛找到了一丝生机，她想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她最怕梦到的不是神魔，而是钟遥，可是又怕梦不到他。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的梦里了，她很害怕，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快要把他忘了？

她怎么可以把他忘了呢？她害怕自己忘掉他，有的时候会在院子里画画儿，画着记忆里他的模样，她越是恐惧便越是如此，可画着画着她又会想起当初在京城同李玏一起作画的时光，这个时候她手就软了，心就酸了，画笔被丢在地上，魂儿却不知道被丢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