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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印衬下的辇碑小镇宁静又广阔,一行人骑马夜行而去,戴着面纱的姑娘就站在街口,目送着那伙儿人远去。
黑暗中一人影渐渐靠近,走近了,笑着问她:“他们你可认得?”
路乔摘下面纱,讽刺一笑,“新面孔居多,也有些旧相识,并非是一家子,梅庄的,曲庄的,还有尹庄。”
“尹庄也就罢了,梅庄曲庄不是”
前几年江湖上出了不少的事,即便是成洵这样的闲散之人也有所耳闻,即便是不知个中细节,但几个原本名震武林的江湖名门被灭门这样的事多少还是知道些的,曲梅孔贺严便如那珣阳派一般,早已成了废墟。
“是啊。”路乔道,“只是谁家被灭门之后还不留几个余孽呢,余孽?这个词儿有意思,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也不知如今这江湖上是谁想着做一做王,叫别人做了孽。”
她想起了许久以前那个人,那个野心勃勃的男子,他一心想着独霸武林,当年的事只躲在暗处操纵,也不知道如今是不是他渔翁得利了。
封跃白再怎么狡猾又如何?哪里斗得过他?怕是一直到了今天,这江湖中人还皆是那个人的手中之棋。
陈泽,许久不见,你可还得意?
“也是,你身在江湖,对这些事应该了解才对,不过提起尹庄你似乎有所不快,我知道你是明月阁的人,可是尹庄又如何了?”
路乔抬起头惊讶的看着成洵,“我记得你从来都不是好奇的人,不关自己的事就不过问,不是自己在乎的人就不过问,今日怎地问起了尹庄?”
他却只说:“可能人是会变的吧,倒是你,你对这个尹庄格外在意,莫不是那庄主是你的情郎?你与他之间有旧?”
好嘛好嘛,道士也有关心别人姻缘的时候,燕思思从前一直都觉得这个人平日里除了喜欢说点儿别人听不懂的话,那就是喜欢学一些别人学不会的玩意儿了,那是一心向道,恐怕是想要得道成仙吧。
从来没有想过他也有这样的时候,她倒是很有耐心,说起来过去的那些事儿,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已经不需要在意了,她笑了笑,尹子辰?那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人了。
“你说的没错,尹庄庄主尹子辰,他年长我几岁,当年我爹娘被人害死的时候他正好在我家做客,那天我贪玩儿跑了出去就是同他说好的,他去摘树上的野果子,叫我等他,还叫我不必跟去,就在不远处。我便在原地等他,可惜我等来的并不是他,而是……他们。”
路乔闭了闭眼,那一幕不管再过多少年她都会记得,那是刻在心上的痛,“他们是绑了我才害死爹娘的,小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是巧合,尹子辰是因为巧合躲过了一劫,后来慢慢长大也就忘了这个人了,还是多亏了他自己告诉我,以前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在这个世上没什么人待见我的,钟遥与我交好是因为我二人都是这林中的孤鸟,性格相投,算是知己,尹子辰那种色鬼对我好难道是贪图我的美色?他对我一直都还挺不错的,仿佛喜欢我。后来有一天他告诉我他是因为愧疚,当年他捧着果子回去,见着我遇着了危险,一时害怕便自己躲了起来,他说这些年他一直很愧疚。”
路乔如今想起当年,已经没有当年的那种感觉了。
那年她和离之后在庆阳一家客栈里,她知道了这件事,她与他大吵一架,其实是她单方面的翻脸,之后两个人分开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乍一听闻这个消息,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脑袋嗡的一声就爆炸了,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可如今回头再想想,有什么好生气的呢?为什么要生气呢?有什么资格要生气!
他当年也不过只是一个孩子,出去也只有送死而已,她是非得他死了她才能甘心吗?
当真是无理取闹了。
成洵说道:“可以理解,紧要关头人要保重自己的生命,这也是人之常情。”
“是啊,人之常情。”她从来都不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江湖中人不是都说嘛,路家姑娘疯癫。
“所以到了今天我已经不怪他了,岁月就像流水,什么回忆啊悲伤啊怨恨啊都会被这流水带走,最终留下的只有当下,人能抓住的不过只有眼前的片刻,从前发生了什么我都已经不在乎了,也不想分辨当年谁对谁错。”
“是吗?”成洵都看得出来,她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她哪里是放得下的人?其实根本什么也放不下,当她提到那个人的时候,眼神会不自觉的黯淡下来,他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只知道路乔也不过是个俗气的丫头,怕是逃不开世俗的折磨。
“若是要讲道理的话你也并非是无理取闹,你二人当年既交好,你相信他,他却见死不救,就算你要怪他也是人之常情,没有绝对的对错。”
路乔就说:“好啦,我又没有怪自己,我这个人从来都不太喜欢怪自己的,有错也是别人的,我就是对的,我还要你说这些?”
这倒是哈,成洵摇了摇头,不过都只是嘴皮子上的功夫。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就只能说,你说的对。”成洵道。
路乔感叹:“你这个人啊,你就不能让人得意一下吗?老是给人伤口上撒盐,不见你雪中送炭,就见你雪上加霜,才华倒是有一些,人却不是个好的。”
成洵对此也不介意,“那坏人呢就得问问你,解药你是怎么拿到手的?当时我看着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是绝对不会放过那些人的,你是有通天的本事啊,能叫她心软?”
就是因为读懂了那个眼神,他才知道他做什么都没用了,她必须得自己走出来,人这辈子就是要自己去经历一些事,看明白了也就知道放下了,放别人一条生路,放自己一条生路。若是靠别人,这执念只怕会越陷越深,所以他才不肯出手。
可是他没有想到路乔真的能够得到解药,这个疑惑在他肚子里许久了。
路乔却道:“其实也挺简单的,我骗她来着,解药是我骗来的,我没说要救人,至少没说要救这些人。”
“她信了?”
“信啊。”路乔理所应当地点头,“我二人之间不必提什么信不信的,何况她也绝对不会想到我会救人。”
她自嘲的笑了笑,若是换作从前,这些人死了她都不带看一眼的,关她什么事呢?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呀。
“是啊,你并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不会有什么怜悯之心,你只是对自己在意的人很上心,你担心她的处境会越发艰难,她却想不到这一层,还把你当做当年的你。”成洵也是很意外的,这两个人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前些日子听路乔说起当年那些事,燕思思为了叫她脱困不惜割脉牺牲自己的生命,她如今又要去救这些她骨子里就厌恶的人,都是为了彼此做出的牺牲,不是亲姐妹却比某些亲姐妹还要亲。
其实这两个人都是性情中人,也都是可爱的女子,性格相投成为知己,很有趣,也很是叫人感动。
“这接下来你计划怎么办呢?你知道她有很多的仇家,如今既然已经有人找了过来,她在此处避世而居也就不再是秘密,日后会有许多人不断地过来寻仇,她为了自保,难免会大开杀戒,你今日帮了她,明日又如何,后日又如何?恐怕不是个长久的法子。”
“燕思思不会大开杀戒的,此番这些人作出如此下作之事思思已经是恼怒至极,可即便是如此她也没有要了他们的性命,她从来都不是残忍嗜杀之人,骨子里她还是善良的。”路乔道,“我会在这山下住下,若有不侧,她伤人我救人,不会让她犯下大错到了罪无可赦的地步,她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她会放下那一切,就像我一样。”
成洵还真是没想到她会做到如此地步呢,难怪,他给她二人算过一卦,这两个人将是一辈子的至交好友,永远守着彼此,护着彼此,做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燕思思作为外邦公主,她与卫朝却有好大的一场缘分,知己,爱人,都将在这一片土地上。
如成洵所料,接下来的日子里的确有许多人过来寻仇,且是越来越多,可他们都不是燕思思的对手,没有人敢进山,都是在镇子上动的手,大多数时候燕思思都在吃早点。
她又换回了曾经的女儿装扮,主要是这样比较好看,可以穿上漂亮的女裙自己心里也是开心些的。
她不再遮掩自己的身份,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她活下来了,可是他们希望她死,于是纷纷找来。
她从不要人性命,不过是折磨一番半死不活罢了,最好今日回去了明日还来,给她无聊的生活添些趣味。
镇子上的人也终于认下了她,知道这个女人是个歹毒的,以至于街市上人人避她如蛇蝎,她下得山来,众人如见鬼魅。
没有人找她报仇的生活就变得更加寂寞与无趣,她也不管别人怕不怕的,只是当做无事发生过一般过着自己的日子。
为了方便那些人可以随时上门寻仇,她没有继续住在山上,而是在镇子上租了一套小院子,很廉价,却很方便。
她如今其实并不算富裕,这也是她此生到此为止最为拮据的时候,可她对此并不挑剔。
路乔知道了这个消息就住在她一条街上的另一个口子处,成洵在钱财方面总是豪气的,房租由他出。
她就时时刻刻留意着燕思思这边的动静,长久下来也算是得偿所愿,燕思思总是放那些人一条生路,她就负责救治,再劝慰一番。
日子久了江湖上便有了一种传言,准确的说起来是两个,一个是女魔头重现江湖,另一个是女菩萨普渡众生。
辇碑小镇一正一邪两女子在短时间内也算是个传奇了。
女魔头还好,早些年她就已经恶名远扬,江湖上没几个不知道她的。可这女菩萨不知从何而来,就像是从天而降,就挺突然的。
听闻这女菩萨从来都是以面纱遮脸,待人温和有礼,有人问起她的名姓,她只说自己生如浮尘,无根可依,无姓,只名阿涅。
于是江湖上又有了传言,这女菩萨名唤阿涅,是个孤女,曾在这辇碑山受女神所点化,留在人世,只为积攒功德,来日得道成仙。
成洵听了这种传言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他可极少有这样不稳重的时候,路乔眼睛都瞪圆了,“至于吗?都说是传言了,这江湖传言不就是如此吗?要多荒唐有多荒唐,从前他们还说姑娘我风流成性呢,最离谱的时候还有人说我是狐狸精转世,专门勾男人的魂儿。”
这也是实话啊,不过是更久以前的传闻了。
成洵道:“别的也就罢了,我只是好奇,为什么是阿涅?”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呢?有什么寓意吗?成洵能够感觉到她对这个名字有些爱护。
她只道:“有些事情我怕自己真的会忘了,有些事情我以前总是不敢面对,这个名字有趣,能叫我记得,当别人叫我一声阿涅的时候我能够淡淡地应一声,我也就能够面对那些事了。”
这姑娘啊,说起话来说一半还留一半,成洵就很想知道另外一半,“既然能够面对了,不妨说一说?”
“说一说也无妨啊。”她细细的说起了当年的事,说起了自己是怎么被骗的,真彻底啊,那应该是她这辈子最卑微的时候,如今想起来却没什么感觉了,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且是很久以前做的一场,如今还可以拿来说笑。
也不知当年那些人如今都怎样了,一个一个的都是雄心壮志,如今是否都得偿所愿了?袁清风啊,有没有被封跃白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