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思思抬眼看着眼前这人,颇有些意外,说起话来却毫无波澜,“你怎么来了?是终于想起来要找我报仇?”
钟遥不语,只是直直地盯着她,那眼神很复杂,似乎很受伤,又像是什么别的情绪。
燕思思可以理解,知道自己心爱的女人杀了相当于自己母亲的人,心情一定会很复杂的。
想杀她,又下不了手吗?
她苦笑一声,很是凄凉的模样,就像是一朵破碎的小白花儿,禁不住骤夜寒风冷雨,却还是在恶劣的风雨中咬紧牙关撑下去,她道,“想报仇就动手吧,虽晚了些,但毕竟你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想来她也不会太过责怪你。”
四眸相对,钟遥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的竟然是坦然,却依旧萧瑟到叫人心中发颤儿,他就知道她能变成今天这模样,一定是内心受了极大的煎熬,如今已经在尽力伪装,就像曾经苦心维系的谎。
思思,你这又是何必。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良久,他才有了一句。
“道歉?”燕思思只觉得荒谬,他竟然来道歉?她与他之间从来都只有她对不起他的份儿,如何是他要来道歉?这家伙真是无药可救。
他就缓缓地朝她走过来,靠得近些,或许心也能近些。
“那天我不应该对你说那个字,我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你突然跟我说起你知道的,那太突然了我”
很有默契!真的,他这样一提她就知道他所指,不过是他叫她“滚”。
可是这有什么呢?这不是应该的吗?他其实更应该杀了她,他当年明明那么想要给云夫人报仇,他怎么可以在得知真相以后放走她?这根本就是不对的。
她心口直发疼,就像是最无情的魔一把握住了她的心脏要生生将之扯出,远远地,她再度看见镜子上闪烁的光,她忍着这样的痛苦,强装若无其事,“你别说了!我不怪你。”
“没有人比我更懂你,我知道有些事并非是你自己能够控制的,当年的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要怪只能怪上一代人,那是他们之间的恩怨,原不该牵扯到你”
“我要你别说了!”冷汗一点一点地渗出,她再也无法隐藏自己的虚弱,一时不慎竟然没藏住,这一声竟像是暴怒的嘶吼,其实更像是困兽之斗。
钟遥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的异常,想到她如今这副身子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早已是虚弱不堪,他急忙查看,她却没了意识了,倒在了他的怀里,他用尽全力的呼喊,只可惜她已经听不到。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钟遥不明白,不明白为何自己面对的是这样残酷的命运,他这一生都在努力奔跑,想要摆脱命运的桎梏,可是老天似乎乐此不疲的同他玩着这个残忍的游戏,总是不肯放过她!
他身边的人,他的亲生父亲、母亲,还有师娘,花大哥,如今还有思思!
他是不是一定会失去全部!
燕思思不知自己经历了怎样一场荒唐,一觉醒来就能够重新开始,其实这段时间她总是这样,就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强,痛苦折磨之后总是会醒过来,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去开始新的人生,如此反复。
只不过这一次是个意外,尚未完全清醒之时,模糊的不远处似乎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当她揉着脑袋从床上坐起来之时,那背影已然发觉,来到她身边了。
燕思思浅浅一笑,“师父,又叫你费心了。”
不是钟遥,而是成洵,燕思思心中似乎有些痛楚,大约是那古怪的疼痛并未消失彻底,不过是轻微些,她尚且能够忍受。
成洵却切切实实地捕捉到了她这细微的情绪,又选择有一说一的点破,“发现是我不是他,你是不是很失落?”
燕思思只道:“没什么好失落的,他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嘴硬。”成洵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思思啊,有些事情你说出来,或许就没有那么难受了,你想要释怀就必须先要面对,逃避永远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明白吗?”
他就这样看着她,眼神充满期待,就盼着她能说一句,她明白了,然后告诉他,她心里在意那个人,放不下他,即便是将自己关在这个屋子里,也关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这间屋子,这院子,其实根本什么也锁不住。
可是他并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她只是说:“师父,并没有什么好难过的,有些事情不属于自己就是不属于,也不必垂死挣扎。”
她倒是能装出一副豁达的模样来,成洵浅笑不语。
良久,他才问起她另外一件事来,“你的脉象并无异常,除了真气逆流我真得找不出别的毛病,我只问你,像刚刚这样的事之前是不是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
没毛病啊?
燕思思想了想,或许不是身体的问题?
她撑着身子下床,取过了那面镜子,四下打量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成洵紧跟而去,他并不是很理解她这举动,“这镜子,有什么问题吗?”
燕思思将镜子交给了他,“好像是它的问题。”
成洵坐在床榻前打量着这小物件儿,燕思思靠着床,心中无限思量,说起这些日子以来的诡异,“打从九峰山佰草洞,这小东西就跟上我了,我曾经试图将之丢弃,可是不管我将它放到哪儿,顷刻间它又会出现在我身边,我每每心痛难耐时隐约所见它似有光芒,就像是一种诅咒。”
说不定是什么鬼魅呢,燕思思想,自己怕不是被那个冤魂缠上身了?
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有趣极了。
成洵思量过后,却是颇有些兴致了,“这东西,不像凡物。”
可不是嘛,燕思思讽刺一笑,真是什么东西都找上她了。
不过成洵这反应她倒是挺意外的,她还从未见过他对什么东西这样感兴趣,眼睛盯着这物件儿,倒像是拔不出来,可以说是痴迷。
“不像凡物,那像什么?”
成洵饶有兴致地介绍,“你看这材质,坚硬如石却玲珑剔透,偏偏掂量起来不过是鹅毛的份量,你也是出生于大富大贵之家,天下宝物你应当无有不知的,这样的物件儿你可曾见过?”
是没见过啊,燕思思道,“我也并非无有不知,但的确见过不少。”
“这不就是了?”成洵道,“我记得从前有部古书上记载,落霞镜,云溪女君独女为贺母亲生辰,以心头血铸就落霞镜做贺礼,落霞镜,念往事知明日,镜框处的“思思”二字乃是女君亲手所刻,用了云溪古语。”
燕思思一瞧,果然这小东西左侧是刻了点儿东西,原本不认得,如今这细细一瞧,倒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图样,说是字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这两个字
“思思?”为什么这么耳熟?
“是啊,古书记载,据说是那位少主人的芳名,不过说来也巧,你竟与她同名,如今这物件儿又追着你不放,难不成这果真是那仙物?只因你与那位少主人同名?”成洵根本就不敢再往下想,同名这样的理由其实太过荒谬,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同一个人?
他不敢往下想,燕思思却不得不往下想,若真是如此,那又意味着什么?
云溪,云溪,云溪之洲
为什么这么熟悉,仿佛曾经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给她原本简单平静的人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搅得天翻地覆。
“云溪之洲!”她想起来了,“这个地方曾经出现在我的梦里,可梦里并不是母女温馨相处,而是撕心裂肺的哭喊与吵闹,似乎是有落霞镜,这镜子中大抵是出现了什么场面引发了母女二人争执,母亲要杀一人,女儿却要救!”
成洵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你说什么?是女君与她女儿?”
他从小博览群书,有关于古书上的记载已经存在于他的记忆里有些模糊了,他并不记得全部,只留下些许皮毛,可燕思思眼下所提及的他却是陌生的,是从未知晓的事,并非是在记忆深处淡忘。
“我不知道,但她好像很痛苦!”燕思思想不起其他,可她却觉得另外一件事最是要紧,“他是谁?那个人是谁?是她的夫君?他是谁!他们怎么样了?”
“师父,那古书如今可在?”
她想要亲眼一见。
成洵道:“得找找。”
“拜托了,尽快。”
钟遥与路乔一直守在院子里,还有尹子辰。
对于不久前那一事,钟遥觉得可能是自己突然出现刺激到了她,于是便躲在外头不敢冒头,可又实在担心,便在这院子里一直等到此时。路乔与尹子辰则不过是陪一陪,觉得这家伙一个人在外头挺凄凉的。
路乔就觉得他倒霉,他这辈子怎么就遇上了思思那丫头,还鬼迷心窍非她不可了,仿佛就是这场不该有的爱慕造就了往后的劫难啊。
然而这种事还真不是谁能够控制得了的。
真是叫人唏嘘。
这会儿成洵一出门,三人便围了上去。
“怎么样了?”钟遥道。
成洵成竹在胸的样子,“没有大碍,都放心吧,就是身子虚弱,养着就好。”
他撒了谎,不过受人之托。
方才出门之际,燕思思特意嘱咐他,“此事尚有疑虑,且说不准我希望师父能够不同旁人说起,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他虽不知她有何打算,但也应了。
但若是有些猜想是真的,那才是真可怜。
他其实不忍心。
他如今这样说了,众人也就信了,因为印象中他从不说谎,钟遥做梦也想不到他说谎的这般理由,于是松了一口气。
无事便好,她如今有的是时间调养身子,辇碑山是个好去处。
好在她选择回到此处,这是想要好好地度过余生呢,只是可惜,她如今规划的未来中已经没了他的位置。
“我想见她。”钟遥这样想了,也就这样说了。
没有人为此感到意外,成洵却是叫人意外了,他竟然没有阻拦的意思,只说了句,“那你去吧。”
路乔惊讶地看着他,他就不担心他们之间旧情复燃?成洵这个臭道士竟然允许自己的徒儿心存爱慕?听说他不许她出门的,还以为规矩森严。
“她会见我吗?”钟遥有些忐忑的。
成洵却很有把握,“我想会的。”
这个人啊,叫人捉摸不透啊,路乔这样想。
非但没有阻止,看着倒像是撮合。
不管他的态度怎样,燕思思的态度倒是叫人意外了。
钟遥再度推开房门,燕思思见了他没有从前那般抵触,平和了许多。
他进门来,她浅笑了,像是久违的等候,只差一句“你回来了”。
钟遥恍惚了,一时间捉摸不透,看她脸色苍白,很是虚弱,也就顾不得其他了。
她轻轻说道:“其实你不该来的,你我之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我心里很乱,我很痛苦,我相信你也很痛苦,你要来你也别这会儿来,你等一等,等到时间久些我们就都忘了,至少不必像现在这样,阿遥,放弃吧,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你放过我吧,你也可以一剑杀了我,至少可以一了百了,你别这样一而再”
“燕思思你够了。”钟遥实在听不下去,她看上去好像很疲惫,他又何尝不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是怎样地努力去说服自己,今天才有勇气站在这里,“你太自私了,燕思思,明明是你对不住我,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所有的事情里我并没有错,可我却要承受这样的痛苦,你既然知道自己错了为什么不想着赎罪?你到现在了你还是只想着自己,用你的错误为理由继续错下去,继续伤害我,燕思思你觉得自己这样做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