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稍纵即逝,今日,静女就要出嫁了。
门口依旧站着几个婆子,木讷着脸,直直地站着,凶相毕露,眼睛直却盯着静女看,生怕她一下子不见了。
静女坐在梳妆台前,着一件红衣,并无其他绣花,领口绣着黑边,也算是简单至极的嫁衣了。
一头顺滑的青丝挽起,插上玉簪,再插上几朵桃花加一装饰,画上明艳的大红妆容,红唇皓齿,清亮的眼睛依旧清明。足抵红莲,红衣素手,绢带紧束纤腰。分明再简单不过的装饰,但静女看起来却美若神女,明艳动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fén)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zhēn)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锦葵看着自家姑娘如此美丽,一下子哇地哭了出来,“姑娘,你怎么可以嫁给一个老头子去,让锦葵替你去吧!呜呜呜~~”
静女依旧温和一笑,轻抚摸她的头道,“傻锦葵,都这时候了,还说什么傻话。赶紧擦干眼泪,等会儿还要看娘亲去呢。”
锦葵停下哭泣,依然有一下没一下地噎着。
静女又看看镜中的自己,眼神黯淡,心叹,没想到,一眨眼就要出嫁了呢。
静女带着锦葵走进妚妇的房间。今日妚妇显然开心许多了,脸上挂着笑意,精神也足,穿着亮紫色衣服,全然不似往日枯黄凋落之态。
见静女进来,妚妇脸上挤着皱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当静女走到她跟前时,又忍不住流了眼泪,泪眼婆娑地抚摸着静女的头发,道:
“我的女儿,今日终于要出嫁了。”
静女眯笑着,伸手拭擦着她的眼角,道“娘亲应该开心才是,怎的哭了起来?往日不还总是说我嫁不出去,十分担忧嘛。”
“娘就是,就是开心,娘没用……还不能看你出嫁的样子,……我……”
话说着,眼泪越发止不住了。
“娘!”
静女起身抱住她,眼睛也湿润了,闪着泪光。
妚妇也紧紧回抱着她,右手轻轻拍拍静女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
过了一会儿,妚妇慢慢止住了眼泪,柔声细语道:“好了,今日要做的事可多了,不能一直在我这病气满屋的屋子里待太久。免得沾了晦气。你走吧。”
“娘~”
静女难得使小性子,小女子性地嚷了一声,抱住妚妇不肯松手。
“乖,去吧。”
静女收拾好情绪,才缓缓退出妚妇的怀抱,强装着咧嘴笑,声音沙哑,“娘,我走了。”
“嗯。”
每一步,静女都觉得心痛难忍,她这是走向怎样的一个地方,她不知道,离开她的娘亲却已经让她倍感伤心,仿佛生生撕开她们一样,突如其来的恐惧与陌生感,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踏出房门,已是一片淡漠与冷静。
“姑娘……”
平妪不放心地喊了一声,静女浅笑着,“平妪不怕,静女还是会时常回来看你们的。”
“嗯!嗯!”
她家姑娘实在太难了,年纪小小就要担起这个家,现下嫁人,也是个……
平妪转身,偷偷擦着眼泪,不忍看见静女离去的背影。
锦葵扶着静女走出府邸,门前已经放了一座轿子,旁边依旧是那几个婆子冷漠地站在轿子两边,等着静女上轿,估计不到睢家门口,他们是不会离开的。
静女走进轿子,正襟危坐,双手交叠放到腿上,红唇微启,“好了。”
外面的媒婆子大喊一声,“起轿!”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下,因为成婚,许多人变来观看,但今日好像显然太过热情了?。静女没理会嘈喧的闹声,倾身弯腰走出轿子。
面前是她们礼埠郡的青湖,传说成婚的时候只要过了这湖,便会百年好合,幸福永久。因此每对夫妻成婚都会过这个湖。
女子站上木筏,木筏上系着一条红带,男子在对岸牵住红带的另一端,将自己的妻子牵过去。妻子什么时候站上去,全凭丈夫判断。还有,丈夫牵拉的时候要小心,不能太大力,不然妻子有可能会落水。
此时天色尚早,只露了一点点阳光,河面宽大,还飘着朦胧的水汽,幽绿的湖面平淡如镜,一眼看去无边无际,看不清对岸的人,听不见对岸的声音。
静女走到岸边,锦葵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踏上木筏,然后自己也站了上去。看见旁边还有两个木筏子,站着的是睢子宁的学生,他们奉命过来保护夫子的妻子,以免她落水。静女朝他们微微点头,一双含着秋水的眼睛便看向了对岸朦胧的身影。
看见淡漠如水的静女的那一刻,子邬和伯泰相视一眼,皆为感叹,没想到夫子的妻子看着竟和夫子气质如此相仿,只一眼便觉得他们肯定相配。原先他们还怕此女会是那些个长相粗陋,举止仿若村妇一般,现下看来,他们可以放心了。
果然天之注定,国都那边众多美女找不到,竟在这里随便挑就成了。美貌虽不及国都女子,但也不错,何况师母的气质是她们所没有的。
对岸自睢子宁出现的那一刻,便爆发出了阵阵尖叫声。女子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们极为嫌弃的老男人竟然长的如此俊美,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清俊,堪比得上郡里的任何一个男子!女子们纷纷椎心痛呼,但如今也无济于事了。睢家派人把守着周围,她们根本近不了身。
睢子宁一身红裳挺直淡定立于这一片喧闹声中,俊目远眺着这片朦胧的湖面。他早已习惯了这种被人围着尖叫的情况。
感觉到手中的红带一沉,便知那边的佳人已经踏上木筏了。不知为何,他还有点紧张,手心忍不住冒汗了,怪哉,怪哉。
等了一会儿,他才开始用力拉扯了一下。静女那边的木筏缓缓向前移动了一下。伯泰和子邬也赶紧开始划水。
湖面漾起阵阵涟漪,潺潺流水发出清脆悦耳的水声。两边的乐队开始奏乐。悠扬热情的音乐衬得人心激动,整个湖周围的人都紧张兴奋起来。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
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
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春日游,妾拟将身嫁与,杏花吹满头。
一生休。
陌上谁家年少,纵被无情弃,足风流。
不能羞。
木筏在水一程极为安稳,一路顺畅,破开了重重水雾。暖阳逐渐爬上了天空,照得湖面波光粼粼,像给湖面铺上了一层碎银,又像被揉碎了的绿锻。
对岸牵着红带的那人也看得越来越清晰。良人长身玉立,面容清朗俊秀,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手中捧着一束艳丽芳香的木槿花。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姑娘!这!他!”
锦葵看清那人的面貌之后一脸惊讶,怎会是一个俊俏的郎君?!不是说是糟老头子吗?不不不,就还是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她的姑娘才是!
阳光的驱逐下,薄雾散去,良人的面容逐渐清晰。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着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竟泛着金色的光芒。嘴角微微抿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是他?
静女心跳漏了一拍,想起了那日游街遇到的男子。
果真是他吗?良人的形象一下子转化得太快,静女一时半会儿有点消不住。
锦葵在一旁激动得不得了,手不停地乱晃,激动之情不言而喻。
木筏停靠岸边。
睢子宁一脸笑意,微躬着身子,缓缓将长臂向静女伸出,掌心向上。
静女呆愣着,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手伸向他的手掌心上。洁白柔软的柔荑与宽大修长的手相接触。
看着静女的眼睛,睢子宁将她温热的手紧紧攒在手心。
静女从木筏上一跃,跳到了岸上,一下子,重心不稳,挨向了睢子宁,睢子宁赶紧用力抓住她的手,紧紧抱住了她防止她摔倒。于是静女整个人趴到了他的身上。
周围是一阵惊呼和尖叫,静女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只听见了自己错乱的呼吸声,还有满脸扑来的男子清香的气息,脸颊上贴着男子温热的胸膛,从未与男子如此亲密接触的静女脸刹那间变得通红,攀在他身上的两只小手无措的要挣脱开他的怀抱。
“呵呵。”
头顶传来男子一阵轻笑,将手中的木槿花塞到静女手中。
静女透红着小脸,眼神飘忽,根本不敢看他,右手紧紧撰着花朵。
“走吧。”
睢子宁牵起静女的左手,转身和她并肩站着。
“嗯。”
低垂着头,轻微的声音,细不可闻。
粉嫩的桃花花瓣铺满了他们脚下的路,旁边的拥挤人群让出一条道,看着这对新人,竟如此般配,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他们脚踩乐声与花瓣,一路繁花相送。
新人行至睢家。
静女抬眼看去,有些惊讶。整个围和的而成的屋子,或者说是宫殿,都散满了一些白色,粉色,红色的小花。门楣上插着兰花,地上铺着芷草,外面的栅栏上攀爬着细长缠绕绿叶藤。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
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
芳香四溢,美伦美幻。
两旁站着一些陌生的年轻男子和两位慈祥和蔼的老人家,脸上都是喜悦的微笑,想必是他的朋友与亲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