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先前的紧张，林子归的准备却是一步步的踏实进行着。

他先支走了李天成和夫人，而后便又让李府的下人去备了三大缸的云石（寻常人家防潮用的生石灰）放到了李家闺房的屋里，最后又从身后背着的包袱里取了毛笔，朱砂，黄裱纸伏在对着寝台的那张花梨木书桌上画起符箓来。

符箓画起来似是极慢，极为费力，第一张画完林子归已额头生汗。

我觉得他画的辛苦，便并未打搅，在那面朝着湖水的窗户上往外望，一阵芙蕖香扑鼻来，顺着香味看到远处接天的湖泊，只觉心旷神怡。

约莫一个多时辰过后，三张符箓便已全部画好，而此时的林子归也如刚从河里捞起来的一般全身湿透。他就地盘腿坐下，打坐半晌方才睁开眼睛。

我倒了一杯温茶给他，白玉似得杯子被他接过，顺势间与他的手融为一体。

”谢谢。”仰头一口喝下后，他站起身来对我说。

说完他又拿起桌上画好的符箓将正门和两扇侧窗尽数封死，却单单将那面对着湖水的窗留着了。窗外起了阵风，窗叶被风吹的稍稍有些晃动，从缝隙里透了些许斑驳的余晖进来。

“这是天幕山里的’四时风华’，师父临出门前给了一颗，据说是采春辰最后飞起的蒲公英籽，夏日正午的瑶池莲，秋日傍晚的云母心，以及冬日子时破冰而出的款冬花，四物，和着天幕山后山的阴阳两极泉的泉水制成的灵药，平津顺气，生阳祛邪，对鬼气入体有奇效。李家小姐阴寒之气浸淫心脉，阳气孱弱，食之大有裨益。“林子归从怀中摸出一颗丹药，正要给李家小姐服下。

“虽说鬼丹入体，但李家小姐身体外的黑光却极为温和，昏迷中面色红润呼吸均匀，你若是强行将鬼气祛除，会不会有不妥？”我看着黑色的光晕下李家小姐安详熟睡的脸，不无担心道。

“自古以来人鬼不两立，这鬼气入体必然是要损害她身体的。”他毫不犹豫的说道。“你涉事不深，还不懂鬼族的狠辣。”

服下四时风华后片刻间，李家小姐身上的鬼气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黑气几欲泻光，一颗像是被风化了的珠子缓缓从李家小姐的口中飘了出来，悬在半空里。只是此时这颗珠子已是毫无光泽，表面裂纹遍布。

林子归微微一愣，低声轻叹，“原来这四时风华还有将鬼丹逼迫离体的功效。”说着便向前一个挺身准备去取这颗鬼丹，就在此时窗外却响起了一阵出剧烈的出水声，一道白色的光夹带着些许水中青苔的草香味飞了进来，抢先一步将那枚内丹握在了手里。

“天幕山？”他在距我们两丈外的地上站稳，吞下手中的内丹幽幽道。

这时我才看清他的脸，年纪似是不大，面容清秀帅气，大大的眼睛疲惫里带有几分警惕，紧致的皮肤却透露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他上身裸露，纤细没有一丝赘肉，下半身则是被浓浓的水雾包裹着看也看不清，只漏出一节好看的小腿和脚踝。

“不错。”林子归语气了也带了些许戒备，又接着道，“吸食活人生气修炼，就不怕遭天劫么？”

“吸食活人？我吸食过这蔓清湖的植物，吸食过里面的动物，还真是没尝过这里生人的滋味。不过清儿若是再不醒过来，我不介意吸光这李家的生气炼成阴气来助她痊愈，护她周全。”他呲着牙，有些歇斯底里的狰狞。

“小小水鬼，口气不小！”林子归一跃，三尺银色长剑出鞘，便朝他扑了过去。

我立在李家小姐的床边，看着他俩打斗。水鬼刚开始动手便有点落了下风，很快一刻钟不过，就拜下阵来。他转身欲从这屋里逃回水里，可尝试过的几个出口都是被林子归用符箓封死了，而当初进来的窗子也被林子归用身子挡住，半丝也过的不去。就在这时，他定住了身子，伸手往林子归背后开着的窗子方向抓去，这凌空一抓，窗外芙蕖尽数枯萎，鱼儿浮尸千尾，一股浓烈的阴气夹带着鱼尸的腥臭尸味从窗户外涌了进来。

“清儿，我先借你的鱼儿和芙蕖花一用，待你醒来我在给你植片更大更好的。”他喃喃自语。

吞了这股阴气后，他看起来精力充沛了些。双臂一伸周围的空中凭空凝出了百支冰锥，支支闪着寒光。

“雕虫小计。”林子归不屑，一柄长剑凌空挽了一面剑花儿。“娉娉，找个地方躲起来，别伤着。”

不过片刻冰锥已下，哪还有时间躲闪，一阵凌烈的寒风刮过后，除了李家小姐和我所在的位置，其他地方都被凌厉的冰锥敲碎成屑。

“噗，”一口碧血，从水鬼的口中喷出。

就在此时，我觉得身后李家小姐的手抓了抓我裙子，转身回头一看，果然身后躺着的女子已经虚弱的睁开了眼睛，她看着我，喃喃的开口重复道：“救他，救救小寒。。。”

话音还落，我已尽明白她的心意。我对着林子归的方向大喊，“李家小姐醒了！”

林子归一愣神，立时朝我的方向看过来。我朝着吐血的水鬼使了个眼色，瞄了瞄林子归身后的窗户，他立刻会意，化为一束白光向窗外飞出去。这时林子归反应过来已是慢了，立马奔到窗前正要蹬窗追出，我一看有些着急，几个箭步上前，双手一推，一把将林子归推进了窗外的水里，“扑腾。。。”一阵剧烈的落水声和着几声人被水呛到的剧烈咳嗽声从窗户外传了进来。不远处的水鬼，似是听到了背后发出的声响，直挺挺地立在水面上往回看。只见他一挥手，接近窗户外的十丈水面全都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扑腾的水花还未落回水面，被冻在了半空中，折射的日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睛。而这时的我则立刻本能的探下身子就往水里捞，想把落水的林子归拉进屋来，只是未抓到林子归却是摸到了厚厚的一层冰，就在接触冰的刹那，湖面的冰似是以我的手为圆心向外化去，重新露出荡漾着涟漪的水面。

“你是谁？居然能化鬼气？”水鬼惊讶对我说道。

我并未理会他的问话，而是朝着他怒道:“你还真想杀了他？”

他见我勃然大怒，面色紧了紧，最后只得挽了一注湖水将林子归重新托回进屋里。

“小寒，快走！”李家小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窗台边，虚弱的倚在窗棂上，朝水鬼说道。“这里危险，快走吧”边说着眼泪边扑簌簌的往下掉，滴落在水曲柳漆桐油的深木色窗上晕了开去。“走了就别再回来。”最后一句却是声音低的只有身旁的我才能听的到。

“清儿，你等我，等我回来看你。”那个叫小寒的水鬼声音也有些嘶哑，动容地对着李家小姐说道。

我瞧着也着实感动，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小寒说：“走之前去把李家二夫人体内的阴气去了，小小年纪，干干净净的修炼，切莫给自己添些害人的业障。”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说出如此老成的一句话，只是直觉间便说了。

他没有回我，转身飞到了我们窗边，轻吻了下李家小姐的额头，旁若无人的朝李家小姐微微一笑，漏出了颗白皙的虎牙，动情间便转身扎入了远处的一池涟漪里。

“娉娉，你推我干吗？”身后窸窸窣窣，传来一句委屈的话音。原来是落水的林子归醒了。

推你？推你还不是因为你傻。

“不是我，是李家小姐干的。”我看着李家小姐，给她使了个眼色。

“我？。。。是我，刚刚醒来身体有些不受控制，不小心伤到少侠了，实在是不好意思的很。”边说着边作势要晕了过去。

林子归急忙扶住她道“哦，哦。没事，醒了便好了，你俩都没受伤吧。”

我俩应了一声。“水鬼呢？逃了？”

李家小姐看了我一眼，没接话。我心里一凛，沉声道，“他似是受了很重的伤，刚飞出窗外便黑气溃散，’啊’的一声消失在这水天之间了。”扯谎这件小事，现在也是顺手拈来。

“嗯，与我所料的差不多，照他鬼丹损伤的那个程度，不消散也得静修个几百年。”林子归用手摸了摸脸上的水，说道。

李家小姐听了不免又些担心，看着低低的湖面出神，下玄月里的微风将她的发丝吹起，也不知能将这发梢的香气吹到谁的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