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灶台旁帮陈家嫂子打着下手，在林子归和陈书生东拉西扯的谈话间，饭菜就出锅了。大伞般黑压压的锅盖一掀开，飘出的水蒸汽夹杂的饭菜的香味勾的我肚子里的馋虫都要顺着嗓子眼跑出来。

陈嫂子做的饭全然不似李府的奢华，但香气却一点不比李府的山味珍馐差。松软的馍馍里面掺了绞碎的红豆和黑芝麻；一盘裹着白面粉蒸的野菜外加一小碟自己酿的酱油，蘸着吃，既不会盖掉野菜的鲜味，也不会让人觉得太清淡；河里捞上来的的白鲢鱼，鱼眼里还反射着新鲜通透的白光，裹着葱丝和姜丝被陈家嫂子俐落的端到桌上去；还有一大盆搪瓷钵走地土鸡，汤汁上漂着一层厚厚喷香的鸡油，沁着肥硕的菌菇端放在锅底，看着都让人忍不住提筷子。

酒足饭饱之后，一日舟车劳顿的疲惫着实被解掉了大半。

到了晚上，我被安排在东厢屋里歇着，林子归则被放在了西厢屋里。身上的被褥刚刚被陈家嫂子拆洗曝晒过的，即便和衣躺下，整个人也似乎是被春日的阳光包裹着，十分舒服。我抬眼看了看窗外的星星，便在如水银般铺泄进来的月光里，沉沉的睡了去。

突然，不知何时鼻腔里传来一阵异样的淡淡香味，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仿若带着触角般将我从昏沉沉的梦境中拉了出来。

我蓦的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外面此时依旧夜色浓重，只是，窗台上却多了一位穿红衣的女子，身形高挑纤细，一双玉足不着鞋袜，未使力般的翘在半空，仿若这月光里似有还无的心事，悠悠晃动。火红色的衣服随窗子里刮进来的微风轻轻飞舞着，就似那黑夜里火的精灵。

“陈家嫂子？”我阴暗里我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是疑声。刚起了半个身子又后知后觉的觉得有些害怕，便将自己的身子往后缩了缩。

“十年前我已是脱离鬼界，与你们再无关系，不知如今有何要事，须劳您亲自大驾光临？”背着光，脆生生的声音里满是戒备。

“陈家嫂子，你在说些什么？”

“九幽，你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俏眸一凛。

“你莫不是认得我？”我的害怕转变成了期许。“我失忆了，全然不记得自己是谁。”

“哦？”她仍旧戒备非常，“你若不是九幽，怎会认得出我？”

“是你身上淡淡的香味。”我迷迷瞪瞪解释，“香味跟下午浣衣的时候我闻到的一个样。”

“原来是曼珠沙华的香。”她恍然大悟，接着道：“那倒是没有办法了，我画皮便只能是用曼珠沙华。只是。。。”她似想起了什么，飞到我床边我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她握起了手腕。

把了半响儿，她才真真放下戒备，“既无鬼丹，也无鬼气。看来的确是凡人。”

“你是不是认得我？”我如同抓住了些希望，也顾不得怕了，便着急寻问她。

“我认得一个与你长的十分相似的人，只不过她在鬼界地位尊崇，修为更是异常深厚，你既无鬼丹，也不带鬼气，断然不会是她的。”她盯着我，又似是感叹，“若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原来这大千凡世真有两人能如此想象。”

因所问无果，心里着实失落，我又欲躺下。

“你先莫要失望，我们鬼需要到自己化形的地方，化形之地的灵气丝丝缕缕都能告诉过我们自己曾经发生过什么。”陈家嫂子接着卖了个关子，“只是你们人。。。”

“是不是就没有法子了？”

“自然有的。”

“什么法子？”我提了兴致。

“天幕山的轩辕若无有样上古神器，名唤，无邪合欢镜，能映出所照之人经历过的所有往事，离合悲欢。除此之外，世上便无其他什么法子了。”

“刚好凑巧，我原本也是要去天幕山的。”

得了想要的答案，我才借着一片月光看清她的脸。只见她肤若凝脂，长眉若叶，高挺的鼻梁和仿若含珠樱桃般的俏唇，哪有半分先前陈家嫂子的样子。

“你怎得会变得如此美了？”我诧异地问她。

“我本就是画皮鬼，自己的面貌身形都是能自己画的，变个脸有何稀奇？”她慵懒地挥挥手，不以为意的回道。

“怪不得陈大哥说你划破脸的时候特别镇静，我道这天下间，怎会有女孩子不爱惜自己容貌。”

一听我提起陈大哥，她噗嗤一笑，俏脸生靥，“那个傻子却是为了我把自己的眼睛也弄瞎了，这下子可不得一辈子纠缠？”

“只是当时好生生的，九溪河怎会断流？”

“还不是孟柔荑那个贱人暗中使的绊子！”陈家嫂子面露戾色，“鬼界虽是明令禁止族人与人界有私，但以我的身份一般人知道了却也奈何不的我，当时也是亏了与你长的相似的那女子，才让我和陈生有机会生活在一起。我倒是糊涂了，与你说了老些，你哪里能认识。”她自嘲，“只是那上古神器我也只是听说，尚未见过，知之甚少，想来也是不会那么容易得到的。”

我心里思忖，然后问道，“只是萍水相逢，你为何告知我这些？”

这两日林子归一直在我身侧说尽了鬼族的坏话，让人不戒备也是难。

“本以为你是忘川主，故深夜现身与你一见，未曾想只是长的与之想象罢了。”她边说着，边把玩裙上的流苏，语气里尽是放松，“忘川主曾经力排众议救过我的性命，你与她想象，自然待你也比旁人亲近些，也就一股脑的都与你说了。不然你知道这许多，哪里还能活着？”

她见我并不半响不出声，有开口问我，语气里尽是戏虐，“小妹妹，你是不是吓得傻掉了？”

“你脱出鬼族，没了依靠，断然不会去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何况今日与我同行的是天幕山弟子，我若有个闪失他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再说了我区区肉体凡胎，就算知道这许多也奈何你不得，你自然乐意承我个恩情，与我结个善缘了。”我沉声道，“所以你莫要吓唬我！”

“你个小妹妹，年纪轻轻，却将事情看的如此通透。”她听了我的话忍俊不禁。“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我可是要回去陪我相公了。”

“你也莫要跟旁人说我失忆的事了。”我嘱咐她。

陈家嫂子朝我点点头后，便飘出了窗外，屋内又恢复到睡前的安静，仿似一切不曾发生过一般。

月儿当中，星光点点，我躺在床上尝试着回忆过去的事，脑子里却就像是被一层厚厚的雾气遮住，怎么拨也拨不开。

启明星渐渐拴上枝头，虫鸣也如叫累了不似刚才那样活跃的时候，我才又重新昏昏睡过去，渐渐的不再去想那些心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