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入层层叠叠的云幕,空气为之一滞,像是直接浸入了水中,水汽扑面而来,周身的行动也微微为之一滞。云雾里很暗,隐约中能看到星星点点的银光飘散在远处,朦朦胧胧地,晕出几分潋滟,却一点也看不真切。
这样黑暗的环境中,朦胧的雾气也好,点星的银光也罢,倒也当得上“难得一见的美景”之称,即使黑暗再深邃,却依旧有光明指引方向,身处其中,更是能够让人莫名地心安下来,仿佛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从那些光芒中直传递到心底,抚平焦躁,忘却烦恼,如一汪清泉从灵魂深处涌动,让人不自觉地就把目光牢牢锁定在那些光亮之处,再也移不开来。
“真漂亮啊”,舍不得移开目光,亚希达尔不自觉地小声嘀咕出来。这声音不大,却因为这云雾内的环境很安静,风声,鸟鸣,甚至骨龙扇动翅膀以及呼吸的声音也几不可闻(反正也只是骨骼在做做样子扑腾两下而已,本来声音就不怎么大),是以这句感叹清晰地传到了赛里斯和维塔的耳中。
赛里斯听到后,像是早有所料,发出愉快的低笑声,接着自言自语道,“小家伙,很漂亮,对吧?我也这样觉得,每次来到这里,都舍不得离开,不是我说,外面可看不到这些景色。可别小瞧那些光芒,它们对安抚精神很有效果。嘛,想不到你还挺有眼光的,我就说这里很漂亮吧,不像某人一样,冷冰冰的,不解风情,可惜,可惜啊……小子,听好了,我看你很顺眼,要知道一般人可是不能轻易随我的眼缘的,所以……”
赛里斯的声音充满了笑意,声音温润,只是如果忽略他那庞大的骷髅身体,高分贝的说话声,以及在人类看来没什么区别的表情的话(在赛里斯背上的亚希达尔是看不到了),仅仅通过声音判断,会给人一种邻家和蔼健谈大叔的既视感。
只是这个大叔实在是太唠叨了点,不过,这并不妨碍亚希达尔觉得摸不着头脑,骨龙说了那么多的话,两个字总结一下,大多都是“废话”,他不知道骨龙的话是意有所指还是只是随意为之,话题从眼前的景色突然就偏转到了维塔大叔不解风情,不懂女人心,所以至今还是单身,没有艺术细胞等等若干细枝末节的事情上,但直觉告诉他,此时此刻充分发挥“沉默是金”的优良品质才是求生的王道。
本以为这一次维塔大叔会像之前一样打断絮叨的赛里斯,但是过了好一会儿,维塔都没有开口。亚希达尔也想说些什么来阻止赛里斯的独角戏,可惜他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为好,也就绝了搭腔的心思。
好半天,赛里斯才闭上嘴巴,不再言语,专心向着前方飞去。
四周的景色其实同最开始没什么变化,甚至让亚希达尔有一种在原地打转的错觉,但看维塔的始终没有变化的表情,他才肯定,没有前进才是真正的错觉,小瞧了这云雾空间的诡异。
但这么奇异的空间,本身就说明了问题所在,至少说明他们所要前往的地方即使不是一些秘密基地,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的,在这个奇幻的世界,实力达不到一定程度或者缺少某些特殊的手段的话,就会很容易在这片静谧的黑暗空间里迷失方向,那么等待他们的必然不会是什么好的下场。
不过,毫无疑问地,假如以万分之一的概率误闯进这里的话,起初,你会惊叹,你会沉醉,然后忘记痛苦和烦恼,迷失,堕落,最后在无知无觉的沉溺中死亡。
想到这里,亚希达尔突然有些沮丧,他恍然想到,自己怎么就上了贼船了呢?为什么事情会进展到现在的境地呢?他算是羊入虎口了,即使现在老虎还没有露出它的獠牙,伸出它的利爪,但利刃悬于头顶的感觉并不是什么好的滋味,时时提醒着他即将会面对危险。
但是绷紧的铉很快就松了下来,那些焦虑和不安很快就被那些光芒传递而来的隐秘力量抚平,让他很快就从这种失落的感觉中走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朝气和活力,就像他们所要前往的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般的地方,而是远离世俗纷扰的世外桃源一般。
这种感觉很不对,很怪异,明明心里很安详,却本能排斥这种状态,像是一个人分成了两半,灵魂,肉体各两半,疯魔也只在一瞬间。理智让他想要逃离这里,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似是美好,却潜藏着于身心深处警惕排斥的什么东西,所以他收紧了环着维塔的手臂。
“其实这里的确挺美的”,维塔大叔的声音从亚希达尔的头顶突兀地传来,声音依旧冷清地厉害,像是暖不化得寒冰,却格外好听。
这声音不大,却似乎打破了某种不可视之物的压迫,让亚希达尔瞬间恢复了正常,一度为刚才的行为懊悔,不由自主地依赖维塔实在是不能再糟糕了。
“我没听错吧?我是出现了幻觉?”,赛里斯的语气充满了惊讶,“真没想到有一天你还会这么说,要知道到我本来已经放弃了同你讨论这些的想法了,怎么今天突然转性了,天知道我跟你唠叨了这么多次,你可是一次都没有附和过我,我太伤心了,你不知道,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赛里斯尽显话痨的本质,就维塔不怎么回应他这件事发表了近万字的看法,听得维塔难得皱起了眉头。
“没必要”,维塔强调,“闭嘴,赛里斯,你的话太多了”。
“好吧,好吧,我闭嘴就是了”,赛里斯有些意犹未尽,倒是没有多做纠缠,只是默默加速向着目的地飞去。
……
当久违地再次踏上土地的时候,亚希达尔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里就像是另一片天地,湛蓝的天空,舒卷的白云,和煦的阳光,清风,碧水,以及道不出名字的各类动物和植物。鸟鸣充斥在耳畔,鸟羽泛着各色华丽的流光,远近的树梢上还挂着各种不认识的瓜果,鲜翠欲滴,让人禁不住想要采撷一番尝上一尝。
即使心头还有些阴影挥散不去,但四周的一切就差贴上一个标签,上书“我很无害”几个大字,实在很难让人产生防备之心。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纯天然,无公害,而且还美不胜收。
若不是不久前亚希达尔还身处在白雪皑皑的山峰的话,四周的鸟语花香甚至会让他产生一种自己一梦大半年又过去了的错觉。
这一路上,除去那些让人提心吊胆的糟心事,他至少见了很多难得一见的美景,因此深觉秘鲁亚和维德克斯的各种自然风光的平淡,相比于此处,简直就是小村寨和繁华大都市的差距,横亘了有一个太平洋那么远。
亚希达尔很快调整过来,他看着他们刚刚落地的地方,那里类似空间门一样的屏障已经消失了,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想来他们之前所待的黑暗空间应该是一种类似魔法结界的地方,在那样人迹罕至的绝峰之上,很难说这里不是什么秘密基地。
“好了,我们到站了,欢迎来到沉眠之地,小家伙”,赛里斯摆摆自己硕大的龙头,勾起一阵微风,洪亮的声音让还在四处张望的亚希达尔惊地猛然回头,“好了,我也要找个好地方去补补觉了,睡眠不足呐,骨头都要变黯淡了,老伙计,记得之前答应我的事,我就先撤了”,说完不待维塔有什么回答,便径直起飞远遁而去,像是多待那么一时片刻就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维塔清了清嗓音,看着神情有些呆愣的亚希达尔说道,“跟着我,这里并不像你看到的那么安全”,然后便掠过亚希达尔向着远处走去,他刻意放慢了步伐,让亚希达尔可以轻易地跟上他,两人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留在后面的亚希达尔小声喃喃道,“沉眠之地,怎么听起来这么不祥呢?这个名字跟这里的景象真是不搭”,却终究加快了追逐的脚步跟上了维塔。
他静静跟在维塔身后,虽然还不怎么不明白维塔口中“没那么安全”到底指的是什么,总归一个人活不下去,这里可没有人民警察。他先是把目光聚焦在那把背在维塔身后的黝黑巨剑上,复又移到维塔挺拔宽阔的背影,不可避免的想着,这样一个冷峻的男人,如果不是敌人的话,那该有多好。
可是,可是没有如果,至少这一刻,在一切都没有搞清楚的时候,他们绝不会是朋友。
目的地距离他们分离的地方不远,没有走多久,亚希达尔就看到了开阔平原上矗立着的木屋,木屋有两层高,目测有七八间的样子,孤零零地立在篱笆围起来的院墙内,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小村落,倒像是世外高人隐居的场所。
篱笆围起来的范围很广,院内种着些长势喜人的花花草草,还有几棵枝繁叶茂的巨木零散在四周。不远处是一条小河,两岸盛放着杂七杂八的野花,有幽香隐隐传来,阳光照去,明艳了一大片芬芳,称得波光粼粼的河水也明亮了几分。
普通的木屋,普通的环境,若不是情景不对,亚希达尔差点就相信这就是一座普通的农家桃园,原谅他,他还没怎么适应这个世界还存在魔法这种不科学不靠谱的事实这件事。
他跟着维塔穿过篱笆院内的小路,两旁的花草传来淡雅的清香,香味很淡,确让人神清气爽,连步伐也快了几分。说实话,现在他的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命运会在这座木屋门扉之后等着他,未知总是让人敬畏。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经历了很多的事情,早已经不复当初的心灰意冷,现在,他只想活着,好好地活下去,可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现在看来也不是能轻易达到的。
对他很好的利兹修女去世了,哈勒离开了,小伙伴艾可下落不明,曾以为是新港湾的公爵府众人也远在天边,他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厌恶自己的无能为力,他讨厌命运不把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曾经的他只想要普普通通地生活,可现实教会了他什么?逆来顺受并不会有好结果,自己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
维塔熟门熟路地经过主屋,一直走到一旁的侧屋门前才堪堪停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就抬起右手在木制的门扉上重重敲了几下,发出“咚咚”的敲门声。不知是屋内没有人还是什么原因,屋内没有一点的声音传出来。
像是早已料到会是这样,他又再次在门扉上重重敲了几下,可是还是没有人应答。
维塔扭身看了身后的亚希达尔一眼,眼中的无奈一闪而逝,然后再次转身重重地用手掌在门上拍了起来,那架势像是要把整个门拍碎似的,看得亚希达尔心惊肉跳的,他可不想被维塔的暴力架势牵连。
一下,两下,一直到十几下的时候,屋内传来了一连串的声音,有瓶子的碎裂声,板凳的倒地声,乒乒乓乓,哐哐啷啷,像是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演唱会,随后,门“砰”地一声打开了,巨力让整个大地都抖了三抖。
一股霉味连带着说不清的奇怪味道顺着打开的大门飘忽到亚希达尔的鼻子中,让他恨不得就此失去鼻子这个器官,他赶紧捂起自己的鼻子,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终于能够喘上气来。
而对于发生这一切,维塔倒是面色如常,稳如泰山,连眉毛也没有抬一下,静静地看着屋子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