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妹，五妹，你醒了么？”

“诺儿，诺儿？”

......

沈以诺头疼欲裂，脑子仍然还未从混沌中彻底清醒过来，她微睁开一点眼，只看见自己床前围了一大群人，爹爹正一脸忧容的坐在床边牵着自己的手，不停地唤着自己的乳名。再看旁边站着的人，虽然众多，但也只有四姨娘和四姐在焦急的担心着她，不时地轻柔叫她几声。

沈以诺赶紧趁人不注意轻阖上张开的一点眼缝，就在这一瞬间，她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装傻！

这次落水，她知道是三姐在背后推了一把的，可是自己在这个家里势单力薄的，根本没人会替她说上半句话，这里唯一当她是自己人的四姨娘这些年也并不怎么受宠了，人微言轻的也说不上什么话，她又哪敢说出沈容阡就是罪魁祸首呢？怕是说了，今后受的欺负只会更多。再者她知道自己随了母亲的容貌，这些年长的越发的出挑起来，往后去怕是会越发的扎人眼睛，所以与其老老实实醒来，继续在这样的环境里隐忍磋磨，倒不如铤而走险一回，借着这次落水的机会装疯卖傻起来，让大家都以为她被水泡坏了脑子，失了智力，这样一来，也许日子就会好过些。因为，没有一个人会无时无刻去为难一个傻子。如果真的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她觉得值。

沈以诺打定主意，慢慢的睁开了眼睛，迷惑的往四周看了一圈，假装一个人都认不得了，惊惶万分看着那一群人，慢慢朝床榻深处蜷缩去，“你们都是谁啊？我不认识你们，你们都走开......”

果然，大家都被沈以诺突如其来的失忆症状弄得莫名其妙，大夫人脸上不自主闪过一丝喜色，接着立马摆出了一副担心不已的表情来，“大夫，你不是说人醒了就没事了吗，五丫头这又是怎么了？”

“回夫人的话，照理说五小姐只是溺了一些水，并无什么大碍，这，这样的情况确实少见，我......”

沈赫焦急万状，“别废话了，赶紧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了这孩子，诺儿，咱不怕啊，不怕。”

大夫正要靠近床榻，沈以诺立即尖叫起来往后缩，“别过来，你不要过来，走开！我这是在哪里？这里到底是哪儿啊！”

那大夫见状不知是进是退，沈赫上前去一把抓住惊恐不安的沈以诺，想要探探她的额头，沈以诺一转眼却又开始傻笑起来，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他的胡子，扯得他生疼，“嘿嘿嘿，嘿嘿嘿，好玩儿，噢！好玩儿好玩儿！拔下来给我玩！”

几位夫人小姐站在旁边互相看了一眼，摇头的摇头，嗤笑的嗤笑，只有四姨娘和四小姐沈以韫在一旁急得不得了，“娘，五妹这是中了什么邪吗？怎么从水里起来成这个样子了。”

一旁的沈容阡环着手轻哼一声，“没准还真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弄坏了脑子。”

沈以韫不用想都知道，这次诺儿掉进水里，怕是和她脱不开关系，于是她冷着脸看了沈容阡一眼，偏着头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三姐原来知道自己不干净啊。”

沈容阡没防备她会来这么一句，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什么意思！”

沈以韫声音更冷了，“三姐脑子也不好使了吗。”

“你......”

正当沈容阡气到不行的时候，那边沈以诺挣开了沈赫跳下床，到处乱跑起来，把屋里闹了个天翻地覆，“哈哈哈，你们追不到我，你们都别想追到我......”

她经过大夫人的时候，推了大夫人一把，大夫人站不稳倒在了二夫人身上，二夫人被她一撞，也是一个趔趄，两人纷纷尖叫着倒在了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

就这样，整个将军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五小姐掉了一次水后，变成了一个智商不足三岁孩童的傻子，并且被大夫人以静养为由安排着搬出了四夫人的扶香苑，单独住进了府里最偏的一处阁楼上，只让带了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和一个料理杂事的老婆子，这阁楼一层是藏书的地方，二层空置了很久，光线阴暗，墙壁潮湿，不过打扫打扫也还算干净，这回，总算是有了主人。

起先沈赫还是不同意让自己的小女儿住在这么个地方的，但是男人嘛，都经不住女人的枕头风。

不过事实证明，沈以诺装傻的决定，是正确的。自从搬到这里以来，满打满算也快一个月了，这期间除了偶尔有几只经过的麻雀飞过来停在她的屋檐上叽叽喳喳的叫唤几声，再有就是四姨娘和沈以韫会经常带些好吃的糕点来看望她之外，基本上没有人来“打扰”过她。特别是那些个总爱欺负她的，见她“傻”了以后，便一次也没有来找过她的麻烦，大概是觉得刁难一个傻子，也没有什么意思。她呢，正好乐得自在，如今既免了初一，十五等重要日子去各房姨娘和父亲那里请安的事宜，并且一日三餐，吃穿用度都有人替她备好了递来眼跟前儿，这日子简直是正中她的下怀。这些天她则猫在这个阁楼里，把一楼的藏书，该看的，不该看的，看得懂的亦或是看不懂的，是嗑着瓜子儿翘着二郎腿，从江洋三十二大盗到前朝九十九桩谜案等等等等，都看了个遍。从前府上也是设了私塾有老先生来教学的，但教的都是些之乎者也，却没有让看过那些怪志话本，这一回，她算是大开了眼界。本着好东西不能独享的原则，沈以诺每天晚上熄了烛火后，便拉着丫鬟芸香给她讲各种各样的故事，起初，芸香还惊讶她原来并没有傻，想要去告诉老爷和夫人，可慢慢的，在沈以诺各种威逼加利诱下，她才作罢，芸香也开始发现，面前的这样一个“傻子”小姐，比其他人都要心地纯良，待她也要好，与其戳穿了她自己再被调去别的地方，倒不如跟了这个主子，一为私心，二为良心，她也就心甘情愿的帮她瞒着这个秘密了。这两个一个听的津津有味，一个讲的干劲十足，常常是聊到后半夜才沉沉进入梦乡，又因年纪相仿，一来二去的，两人也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就在沈以诺将阁楼里所有的书都快翻烂了，正发愁有没什么别的玩意儿好打发时间时，这天芸香匆匆的跑了进来，看样子还有些高兴，“小姐，小姐！刚刚宫里来消息，太后说让咱们将军府的几个小姐们明儿好生打扮了早早进宫选秀女去。”

后缙王朝的太后娘娘——沈玉湖，左将军沈赫的一母同胞之姐，也就是沈以诺的亲姑姑，在当年还是沈妃的时候便极有手段，如今登得太后宝座，其中有过多少算计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只不过，她如今虽风光无限，却没能有一个自己的亲骨肉，当今年仅十八的年轻皇帝萧季廷，并非为她所出，而是出于先皇后于氏，当时于氏刚刚生产完，几天后却发了急病大出血身亡，而她的儿子，也就是萧季廷，便在她死后被交给了沈玉湖亲自抚养。

沈以诺吃了一惊，“什么？选秀女？”

“是啊是啊，宣旨的公公说是都让去呢。”

沈以诺头疼，“你是不是听差了，又不是逢年过节的，也没到三年一度的选秀之期，选什么秀女啊？”

“哎呀小姐，奴婢听得真真儿的，现如今皇上刚登基，后宫都没几个人呢，可不等着选秀女嘛。”

“还说什么了？难不成我一个傻子也要跟着去吗？”

“大夫人确实禀告了小姐的实情，可后来公公又带消息来，说即便如此，也叫都带上了一齐去，一个都不许少，说沈家的女儿，就算是疯了傻了，也须得去露个面儿，大夫人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听说，这次去是选皇后，只有一个人能中选呢。”

管它皇后还是贵妃呢，沈以诺把嘴里没吃完的瓜子连瓤带皮儿一齐给啐了出来，好不容易清净了一个月，又来了这么个麻烦事儿，她皱着秀眉想了半天计策，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芸香，你明儿给我照又素又俗了打扮，就是那种要多丑有多丑的样子！”

芸香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姐，要说当初装傻是怕受人欺负，可这次若真能被皇上选中入宫为妃，便再不用受这些闲气了呀，在宫中有太后撑腰，想来总比继续在府里装傻要来的强吧，这……小姐难道不愿意进宫吗？”

沈以诺道：“芸香，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偏是个爱自由的身性，进了宫又哪里会比在府里过得更好？”

芸香不想放弃，“这，这不一样，若说别人我也就不劝了，可小姐……小姐偏生生了一副这样好的容貌……”

“我这样的容貌算得了什么？若真进了宫，以后的莺莺燕燕还会少吗？那又要有多少是非？光是想一想，我都不要。没什么不一样的，我知道你为我不平，不用多说了，明日照做就是。”

第二天清早，鸡甫刚刚叫了几声，沈以诺就被芸香拉起来拖到了梳妆台前，芸香不敢违抗昨天沈以诺的吩咐，所有的衣裙首饰都是刻意选的淡雅到不能再淡雅的那份，临出发前，沈以诺在铜镜前面转了一圈，还觉得不满意，又巴巴的卸下好几个玉钗挂饰，“只可惜府上的料子都实在是太好了，竟然没找出一件更素些的襦裙来。”

芸香在一旁阻止加催促，“小姐，不能再素了，再素些，恐怕就只有变透明才好了，快些走吧，进宫的马车都准备好了呢。”

府外，为了不要显得太过张扬，一共只备了两辆马车，沈赫和大夫人一辆，几个女儿们坐在另一辆里。沈以诺又开始了自己漫长的装傻之路，她一会嘿嘿哈哈的自顾自的拍手大笑，一会又皱眉耷脸的唧唧歪歪，沈以诺心想，自己装起傻来还真是有点无师自通。

沈容阡拉着沈落央在一旁嘲笑，“没想到这丫头竟傻的这么厉害，原以为是个美人坯子，没想到带着这样皮，却没这样的命。”

沈以韫正要护她五妹，却被二小姐沈流音抢先开了口。

这二夫人的女儿平日里是个少说话的，倒不是唯喏怕事的不敢说话，若说这府上的小姐们性子清傲的算沈以韫一个，那么沈流音绝对也毫不逊色，这时听了沈容阡的话，怪怪的嗤了一下鼻子，“什么命不命的，三妹说的好像自己待会就一定有命能中选似的？”

沈容阡得过教训，知道自己素来是说不过沈流音的，只有在一旁生闷气的份儿，沈落央帮腔道：“哟，我们三妹可没这么说，倒是有些人一幅横眉冷对的样子，该不会真以为自己是宫里的娘娘了？哈哈哈……”

……

沈以韫任她们去争，自己在一边替沈以诺整理衣物，对已经“傻”了的沈以诺说着话，“五妹，你好好的，咱们不指望能中选，最好呀我也选不上，留在府里还能多做几年伴儿。”

沈以诺心里一暖，歪着脑袋装作似懂非懂的样子冲她郑重的点了点头。沈以韫一乐，像从前那样握着沈以诺的手，可眉眼里却还是充满着从前没有的伤感和怜惜。

沈以诺心想，对不住了四姐，你待我这样好，可我却连你一起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