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 秋风生渭水 落叶满长安(1 / 1)莫莫宛如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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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国公靠着床头,神色一片坦然,好像不过是踏上又一次的征途而己。

“小五,爹这一生,对不起你奶奶,不能为她养老送终床前尽孝;对不起你的四个哥哥,让他们跟我出生入死没有能护他们周全;对不起你的母亲,让她没过一天踏实安心的日子;却唯独不曾有亏于你!爹走了,以后这个家就靠你撑着了。”

柳慕容双膝脆地,看着柳国公,只觉悲痛难忍。听得父亲如此说,又觉惶然。“爹……”他叫了声父亲,又转眼求助般的看向柳慕元。

柳慕元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只是直直的看着父亲。看着父亲把视线转向他,也只是重重的点点头。

柳国公长吁一声,看着柳慕容眼中隐现的泪珠,一声大喝:“收起你的眼泪!生为柳家人,流血不流泪……”至此再无声息!

虽是坐在床上,但这最后一刻,柳国公却是双目怒瞪,背脊挺直,花白的头发根根飞扬!犹如他仍是带着千军万马大马金刀立于敌前。

管家柳伯双眼红红的走进来,躬身对柳慕元道:“大爷,都安排好了。”

“嗯。”柳慕元点点头,指着柳慕容道,“先把他带下去见见奶奶和母亲吧,回来后还一直没见。以后还有得忙。”

“是。”柳伯应道,转身去扶柳慕容。

柳慕容一直愣愣的看着柳国公,仍是不相信父亲已离去。

看见柳伯伸手过来,如梦初醒般反手抓住柳伯的手:“快去叫薛太医。”

“五爷!”柳伯双泪长流,“老爷已走了!”

“不,不,你看我爹眼睛还睁着,他还看着我呢!”柳慕容说着,颤抖着伸手探向柳国公鼻下,是毫无气息。

“轰隆”一声巨响,有什么在他心底轰然倒塌,从此之后他再也无所依持!

月福院。

这是柳公府柳老夫人居住的院子,因老夫人名中带“月”字,便称“月福院”。

柳公府的女眷便都集中在这儿,虽是一大群人却是寂静无声,丫鬟婆子们行走间也是悄无声息。

就连平时最闹腾的柳母,也只是紧紧搂着怀中的枕头,小心翼翼的看着柳老夫人,不敢做声。

柳慕容走进来,便看见柳老夫人居中而坐,虽是白发苍苍,仍凌然而坐,不怒自威。

这是个刚强的女人,柳公府以军功起家,她先后送走了丈夫,送走了三个孙儿,如今又送走儿子!

她每条皱纹里都刻满了沧桑,每根白发都染满了伤痛!却仍挺直着腰杆撑着。

但在见到这个久别五年的孙儿,还是红了眼眶。

“你这个混蛋……”柳老太太一拐杖直打在柳慕容背上,已是哽咽难语。

柳慕容“扑通”跪在柳老夫人面前。想到父亲,心里悲痛难忍,满脸的泪水,只知道给奶奶磕头。

柳慕元的妻子王芷兰也流着泪去搀扶柳慕容:“五弟,快起来,别惹老太太伤心了。”

“国公爷,你别带走小五!求你了,别带走小五!”

突然旁边传来一声尖叫声。

柳慕容愕然侧首,就看见自己的母亲柳夫人怀抱着一个枕头,满面惊恐的看着他。

“娘!”他又是害怕又满是祈求的向母亲伸出手:“娘,我是小五,我回来了,娘!”

可柳夫人避之不及连连向后退去,哀求的看着他紧紧抱着怀中的枕头:“文轩,我只剩下小五啦,求你了,别带他去边关。”

大嫂王芷兰在他耳边低声解释:“那年你出了事被下了大狱,家里百般设法也救不出你……母亲就这样了。”

他看向奶奶。柳老夫人虽然紧抿着嘴,面容竖毅背脊挺直。

可她满头的银发,刀刻般的皱纹,瘦弱的身子,就像一个虚张声势的壳,看着刚硬却触手可破!

他又看向嫂嫂。

这是个柔弱的女人,大哥常年在外,她守在家里细致的照顾着一家老小的衣食起居,这一刻抺着眼泪神色凄惶而无助!

他再看母亲,母亲温柔地轻拍着怀中的枕头,喃喃唱着谁也听不懂的儿歌。

还有坐在轮椅上的大哥!

以为千山万水的回来,就能如稚鸟扑巢。可窗外秋风萧瑟,落叶瓢零,巢已百疮千孔!

天色将白。

柳公府忙碌而静默。柳慕容呆呆愣愣的立在庭院中,身边陪着他的是从小一起伴他长大的小厮柳平。

他看着下人们取下廊下挂着的白色灯笼,又重新换上一批。

本已痛到麻木的脑袋蓦地一动,丝丝凉意顺着背脊骨直往上爬。他艰难的开口:“柳平,那灯笼是…”

“五爷……”柳平低着头嗫嚅着。

“说!”柳慕容一指刚撤下的白色灯笼,“那灯笼是怎么回事?”

他紧盯着柳平,虽是问得利落,心里却是害怕至极。

“五爷,三爷,是三爷……”

本以为再坏也不过如此了,可噩耗一重接一重,像是没有尽头。

他摇摇晃晃的漫无目地的顺着小径向前走去。

前面的那个小池养满了母亲最喜欢的荷花。

那年夏天,他为了抓鱼,嫌荷花碍事扯了个七零八落,奶奶大怒,三哥说是自己干的,挨了一顿揍。

再前面是重峦叠嶂的假山,那年他爬上假山抓猫失足跌落,是三哥垫在他身下接住了他。

他平安无事,三哥被他压断了好几根肋骨,在床上躺了几个月。

再转过去围墙那边是一重独立的院子,那是柳公府的学堂。

在先生凳上糊泥巴,茶杯里放臭虫之类的事他没少干,可最后手心挨先生板子的总是三哥。

……

昔日富丽堂煌的国公府如今一片萧条,曾经的欢歌笑语的国公府如今笼在一片惨淡的白色中。

柳慕容就飘荡在这片白中,宛若一抺游魂不知所依不知所归!

“五爷,五爷!”身后传来柳伯的呼声,他木木的转身。

“可找着您了。”已凉的秋柳伯还跑了一头的汗,“大爷在书房等您。”

这是柳国公的书房,没有书房的淡雅书香气,有的只是铁马金戈般的锋利。

迎面的墙上挂着大幅大虞疆域图,一侧挂着他的盔甲,一侧挂着他常用的武器。居中的太师椅上铺着整张的虎皮,房正中宽大的长桌上,放着居庸关的沙盘。

柳慕元坐在桌旁,双手缓缓抚过沙盘上起伏的山川河流,神情惘然。

终其一生,他再也无法踏上这片土地了。骑最烈的马,喝最烈的酒,快意驰骋疆场的日子像是前生做的一场梦!

好男儿志当保家卫国!可他卫了国却要保不了家了!

纵然在战场上雄才大略骁勇善战,却敌不过朝堂上的阴谋算计暗枪冷箭。

柳伯把柳慕容带进去后,便退出独留兄弟俩相对沉默而坐。

他把桌上一封早已写好的奏折递给柳慕容:“你先看看吧,等下我会亲自送进宫去了。”

那是一封请封国公的折子,柳慕容只看了一眼,身子就颤抖起来。他捧着那封奏折,像是捧着烫手的山芋,手抖的几乎抓不住。

“不,大哥,我不行的,大哥!”

“我是残疾,没有资格,柳家只剩你了,你不做谁来做?你要让父辈用鲜血换来的家业就此断送吗?”

柳慕容只是摇头。

他从小上头有着四个哥哥,奶奶和母亲又一味宠着顺着,看着飞扬跋扈,可实际上不过是一肚稻草软柔无能。

纵然后来惹下大祸被流放岭南,因有家里的打点一路上并没受过多少苦。后来虽说生活艰辛日子苦了点,但又有李小玉父女俩精心照料着。

如果说他这辈子做过最有担当的事,便是在李父临终前娶了李小玉,让这个素来与世无争的郎中含笑而去。

柳慕元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这个仅存的弟弟。

柳慕容陡遭连番巨变,整个人都呆呆愣愣神色恍惚的。如今捧着请封的折子,更是摇摇欲坠惶恐畏惧的不成体统,早没了当初风流倜傥翩翩公子模样。

他又是悲痛又是怒其不争,但是柳公府已是立在悬崖边上,退无可退了。

“柳伯,”他扬声呼叫一直守在门外的柳伯吩咐道,“去把小少爷带进来。”

片刻后柳慕元唯一的儿子柳长风被带进了书房。

当年柳慕容走时,小长风不足两岁,而今也不过六岁多。小小的孩童已穿上了白色孝衣,更显赢弱。

他站在柳慕容面前,扑闪着大眼睛好奇看着这个他并不认识的五叔,神情天真而懵懂。

柳慕元痛苦的问柳慕元:“五弟,这个国公爷你不做,你要让长风来做吗?你要让这个六岁的孩子担起柳公府的重担?你要让你的侄儿挡在你的身前走上朝堂去面对苏氏一派的明刀暗枪?”

柳慕容看着他的侄儿。小长风被书房凝重的气氛弄的有些不知所措。

他回头叫了声“爹爹”,又细声细气的叫柳慕容:“五叔。”

这一声“五叔”让柳慕容顿时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又心如刀绞,他伸手拿起那本被他扔在书桌上的奏折,慢慢直起了腰,双手庄重的捧到柳慕元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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