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记药铺，临时收拾出来的杂屋里，床是用两块木板搭就的。李小玉靠坐在床头，怀抱着刚出生的儿子。

小家伙光着身子，被裹在药铺众人临时找的小被单里，吃饱喝足了，小小的拳头紧握着抵在自己的小下巴旁，正呼呼大睡着。

李小玉低头眼都不眨的看着这么个小人儿，心里满是欢喜与新奇。

他是多么的小啊，那个头还没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脸还没有她的巴掌大呢，粉粉嫩嫩的，紧闭着眼，小小的嘴巴就象一粒粉红的花生米，可就知道撅着直往她怀里钻找吃的。小小的手，手指细细的，还没一段小葱白粗呢，娇弱的似乎一碰既融，可你伸过手指去触碰，他就能知道抓住，紧紧的可有劲了。

这是她的儿子，也是柳慕容的儿子！

可是柳慕容不要他。

李小玉目不转睛盯着怀中那个小小的，粉嫩的，脆弱的小生命，心中忽地涌起铺天盖地的酸楚。

这是一个还没出生便被抛弃了的孩子，从此从后，他没有父亲！

从此以后，他们只有彼此！

李小玉紧紧的把孩子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把自己的脸贴到孩子的脸旁，一滴泪悄无声息的滑落，没入孩子浓密的发中。

就象是柳慕容眼角的那滴泪，顺着鬓角滑落，没入了墓旁的草从中。

再无迹可寻！

门外传来脚步声，王婆子推门而入。

“姑娘，醒啦?感觉怎么样？有没什么不适的地方可要说出来呀。”

李小玉冲王婆子感激的展颜一笑：“婆婆，我还好，让您挂心了。”

王婆子坐到床边，探头望去：“哎哟，这小家伙睡的可真香。”

看看李小玉又说：“姑娘，你这样抱着睡是不成的，你别看他小，可会娇惯自己了。你这样抱着睡个几回，他就会每次都要你抱着睡，不抱着他就跟你哭跟你闹，闹腾死你，你还怎么休息呀。”

李小玉笑了，怜爱的拢拢孩子的小被子，侧身小心的把他放到自己的身旁。刚一放下，孩子的小手便挣出被子四处抓拉着，眉头紧皱，小嘴一瘪，便似要哭。

李小玉赶紧又要去抱，王婆子拦住她，小心的把孩子的手放进被子里紧紧裹好，让他侧躺，在他背后轻轻拍着。孩子不过动了几下，便又香甜的睡着了。

“还是您有办法，”

“那当然，我生过三个，现在孙子都好几个了。”王婆子笑着道，“要不了几天，你也会什么都会的。这世上啊，什么不会你都得找人教，用心去学。可唯独做母亲，那是每个女人天生就会的。”

“您可真好福气。”

“什么福气呀，劳碌命罢了。”王婆子笑答，望着李小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小玉心思一转，便问道：“婆婆，有让人去给四海客栈的孙妈妈递个信吗?”

“有，有，已让小伙计去了。”

“婆婆，我本是住在四海客栈的，等孙妈妈来了，我就随她过去，不会给大家添太多麻烦的。”

“哎呀，”王婆子一下子急了，“姑娘，你想哪去了？你刚生产，外面又那么大风，四海客栈距这又还有一大段路，这是能随便挪动的么？落下了病根那可是一辈子遭罪。”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便往李小玉手中塞：“这是掌柜的让我给你的。”

李小玉仅凭触感便知道是她给孙掌柜的那块玉坠，慌忙缩手不接：“婆婆，你们救了我们娘俩，无以为报，只有这个还值点钱啦。”

“姑娘，是我们有事求你，你先收回，我才好开口呀。”

李小玉不由失笑：“婆婆，我能帮你们什么呀!”

“按理说，你刚生产，身子骨还虚着呢，不该提这事，可这个……实在也是捱不得了……”

李小玉见王婆子吞吞吐吐，便正色道：“婆婆，您就明说吧。”

“是这样的，我们东家呢，月余前也得了个小少爷。可这孩子命苦呀，生产时，我们夫人大出血，去了。这孩子到今天为止，是一口奶也没吃过，眼见着就快拖不下去了，要随他娘去了。”王婆子说，抬手擦着眼角的泪。

李小玉急了：“那您还磨蹭什么呀，赶紧抱过来呀。”

“好，好。”王婆子边说边起身，走到门外拉开门。

沈掌柜正伴着沈重山站在门外，林妈妈怀抱着气息微弱的小少爷沈君阳跟在一旁，见她出来，均满脸期待的望着她。

“给我吧。”王婆子小心的接过孩子转身进了房。

沈重山与沈掌柜对望一眼，沈重山忧心忡忡：“这个能行么?”

沈掌柜苦笑：“爷，不管怎样，也要试一下呀，小少爷再也拖不下去了。”

李小玉接过王婆子手中的孩子，不由一惊，入手轻飘飘的，还没有她刚出生的孩子重，瘦的皮包骨，脸色青白，半睁着眼，气息微弱。

她赶紧把孩子揽到怀中，也顾不上王婆子还在面前的羞涩，便撩开了前衫。

王婆子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眼都不眨的盯着孩子，只见小君阳靠在李小玉怀里，小小的头在李小玉怀中扭动了几下，又耸耸鼻子，似乎在闻味儿，然后睁眼向上看了一眼李小玉正俯对着他的脸，居然就张嘴便用力吸吮起来。

王婆子紧张地一颗心在胸口晃晃荡荡的，直晃的她头发昏快站不住了。只听窗外传来几声沈掌柜的咳嗽声，才惊的她那颗晃荡荡的心落回原处，然后便是极度的喜悦，这股喜悦冲击的她眼眶发热，胸腔几欲裂开。可她还得压制着不让自己失态出声，唯恐惊扰了终于肯吃奶了的小少爷。

“咳咳，咳咳！”窗外又传来沈掌柜加重了声音的咳嗽。

王婆子又看了一眼还在使足了劲吸奶的小君阳，捂着嘴笑着轻悄悄的退出了厢房。

“怎么样？怎么样?”沈掌柜一把拉过王婆子子低声问道。

王婆子笑得眼都眯成了缝，捂着嘴，只知道使劲点头。

沈掌柜再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一扭身便趴到窗前，伸出食指沾着口水戳破了窗纸向里张望。

只见李小玉低着头温柔的看着怀中的婴儿，而那个小家伙也望着李小玉，一只手搭在她的身前，正狼吞虎咽着呢。

他不由双腿一软，直接顺着窗台滑落坐在了墙根。

沈重山焦灼的望向沈掌柜。沈掌柜就靠在墙上，展开一个舒心的笑，冲沈重山点点头。

沈重山也长舒一口气，想了想，招手唤过王婆子，压低声音吩咐道：“婆婆，你快去厨房，选只大的，肥的老母鸡炖上，这两个婴儿呢。”

“是，爷。您就放心吧，这个我最拿手。”

沈重山目视着王婆子一溜烟小跑着的背影，长吁一囗气。索性打发旁边的的林妈妈回府把小君阳的衣物常用品什么的多收拾点拿过来。

沈重山负着双手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转了几个圈，实在忍不住，便也趴到了沈掌柜戳破的那个小洞前向里张望去。

从他那个方向，只看见一个女子的侧影，那女子低着头，脸部轮廓清丽秀美，颈部修长优雅。而他那个倔脾气的儿子，大概是终于是饱餐了顿，精气神足了，也有劲了，小手小腿都在扑腾着挥舞，望着那女子，正咧嘴笑呢。

沈重山反身靠在墙上，只觉整个人都轻松的要飘起来了。这一个月来，伤痛着亡妻，揪心着儿子，吃不好睡不着，这心里一松，满身的疲惫便席卷而来，恨不能和沈掌柜一样，就地坐下。

“这臭小子，找了那么多奶娘，都不肯吃，原来是嫌那些人长的不好看么?这回见着个漂亮的就往上扑。你爹也没你这么好色呀。”

那个有点呆呆的小伙计又在那儿探头探脑的：“掌柜的，有……有人…找那生孩子的姑娘。”

沈重山与沈掌柜对视一眼，沈重山提腿率先向外走去，沈掌柜也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跟在沈重山身后，走过小伙计身旁时丟下一句：“把来人带到二楼会客厅里。”

客栈开春的生意极好，一大早孙妈妈就忙的团团转，收拾好房间，处理好后厨的琐事，便已近午。她稍稍歇了口气，捶着酸疼的腰，去向后院看李小玉。

李小玉并不在房间里，孙妈妈以为李小玉嫌闷出去透气了。可等她楼上楼下前厅后院都找遍了，均不见李小玉踪迹，这才着了慌，忙忙的告诉了孙老板，招来孙老板好一顿骂。

骂完老婆后，孙老板也不敢声张，亲自驾着马车去了永安巷。

柳公府送聘礼往莫府的队伍早已结束，只余街上未曾打扫的鞭炮纸屑，三三两两聚堆着仍不掩兴奋的闲谈。孙老板来来往往寻了好几遍，也没见到李小玉，又不敢随意打听。

实是柳慕容前脚刚走，连夜李小玉的房子便被来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他虽没亲眼所见，却也如惊弓之鸟，惴惴不安。

他久居长安，虽有着一家客栈，却是谁也不敢得罪，小心谨慎的只求安稳度日。那些权贵之家外面看着光鲜亮丽，可壤里却不知掩盖着多少丑恶阴事，又有多少的女子孩子无声无息的被埋进了深深庭院。

日日看着李小玉和她那大大的肚子，就觉自己像是坐在了火山口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就害怕会牵连着他把他的一家老小也烧成灰烬。

找不着李小玉，回到客栈后的孙老板，满腹怨气的又把孙妈妈一顿好骂。可骂也无济于事，夫妻相对无言，他们似乎看见李小玉挺着大大的肚子冲进了柳公府，去要一个交待，然后再也没有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