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小巷中，多了一队队整整齐齐来回巡视的金吾卫，让人心头更增踏实安心。

这样繁华的长安夜景，龙三却是再也不得见。

江南烟雨路，执手走过海棠暮。泛舟碧波湖，雾起煎酒煮，睡熟。

有人在婉转轻唱，柳慕容驻住脚步，抬头望去。

沐西酒馆的西西姑娘抱琴的身影透过酒馆二楼窗间的纱幔影影绰绰。

龙三最爱喝这沐西酒馆的秋露白，不过连赵老四这等再粗犷不过的汉子，都知道他那是意不在酒。

“小五，咱们回家了。”柳慕元轻声唤道。

柳慕容默默的推着柳慕元前行，身后，西西的歌声缭缭绕绕挥之不散……

云袖淡风去，说有缘再聚，断弦续。琴音似君语，徒羡池中鱼，谁人此生付轻羽？待到残萼又枯，灯烬无诉影也孤。彻下烟柳堆，戏水鸳鸯一对对。九回廊间醉，不见故人应言归。红豆粒粒坠，滑落指间摧……

默默无言的相伴回了柳公府，一进柳公府的那条巷道，便见门房老王头飞奔过来，摸着一头汗，急急的道：“大爷、五爷，你们可算回来了。夫人爬到露华亭上了，要跳楼，奴婢们怎么都劝不下来。这都折腾一天了……”

露华亭就是当初李小玉被柳老夫人的猫引去的那座亭子，也是柳公府中地势最高的一座观光亭，立于其间大半个柳公府的楼台亭阁几都收于眼底。露华亭两边都有高高的台阶可拾阶而上，另一边倚山一边望水。倚山那面树荫若盖罩于亭顶，倚水那面靠于亭边遥遥可见低处一汪清波，春来荷叶如碧。

柳母攀上了亭边高高的护栏，摇摇欲坠地斜倚在护栏上。见着柳慕容推着柳慕元过来，脸上不见半丝往日迷离之色，只冷冷一笑：“柳文轩，你终于肯露面了？”

王芷兰低声跟柳慕元道：“昨日我们一起把奶奶送家庙后，家里的仆妇们就放松了，再加上这段时侯府中办丧事，乱七八糟要拾掇的事儿太多，大家都忙着。今日娘醒来用过早膳，趁下人们没注意独个出了院子，见着满府里挂着的白灯笼立时就昏厥了过去。找了大夫过来，把脉说是急怒攻心所致，开了安神的方子。几个大点的丫头们去熬药，房中只留了两个小丫头。娘醒来后，两个小丫头一时没拦住，让她闯了出了院子。待她们叫人过来，娘便不见了。满府的人寻了大半日，才在露华亭寻着，娘就站在上面，不准任何人上前，说要是有人上去了她就往下跳。”

王芷兰说着抬头望了柳母一眼，又无奈的道：“我和五妹把奶奶安置好后，回到府中怎么劝娘都不肯下来，只说……只说让爹来见她……”

柳慕容抬头望去，只见着母亲摇摇晃晃立于上方，发丝散乱的拂在脸上。

自那年他出事后，母亲失魂疯癫了近十年，属于她岁月似乎便停在了她疯癫的那一刻。

十年的时光，奶奶老去了，大哥老去了，大嫂老去了，青姨娘也老去了。唯母亲依然青丝如瀑浓厚乌黑，颜面娇好。虽成日抱着枕头眼神迷糊，但却是那般安然恬静。

这时亭顶的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于朦胧的夜色下，在露华亭下仆妇们高举着的灯笼映射下，柳慕容骇然发现，母亲神色凄然，头上的发丝灰蒙蒙一片。

“柳文轩，我的小五，你还是把他带边关去了是不是？如今他也死了是不是？”

他要如何告诉母亲她口中的“柳文轩”早已与世长辞了？她的小五已经长成七尺男儿了？

“娘，小五没有去边关，我不是告许过您吗，他跟师傅习箭去了。”

“你少来哄骗于我！哼，习箭！有什么样高人是你柳文轩请不动的？用得着把小五送出去么？”鲜xianxs

“娘……”

“我知道，”柳母一指她头顶露华亭上悬挂着的白色灯笼，打断他的话，“小五不在了。你瞒着我，你还骗着我待在院子里给小五做点心做衣服！其实小五早就不在了……小五早就不在了，小五早就不在了呀……”

柳母高亢的质问声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只剩喃喃的泣语。

柳慕容道：“娘，不是小五，是奶奶不在了。”

莫宛如低声道：“我们跟娘解释过了，她不信。”

“夫人！”

“啊……”

“娘……”

数声惊呼声响起，柳母撑起身子，一条腿已跨过栏杆，身子向前倾斜出去。

“我送你去见小五！”柳慕容高声叫道。

柳母大半个身子悬在栏杆之外，只双手抓着栏杆将信将疑地俯身盯着他。

“您下来，我送你去见小五。”

柳母握着栏杆的双手撒开，在众人的惊叫声中，直起身子向后仰倒，坠在露华亭旁边的空地上。

众仆妇慌不迭的奔上露华亭，把柳母搀扶下来。

“娘！”柳慕容听到身边的莫宛如与王芷兰倒吸了一口气。

不过一日，柳母一头乌发半数已白。

她被让两个丫头搀着，站在柳慕容身前，上下扫视着柳慕容一身铠甲，伸出手指从他肩头揩下一抺已干涸了的血块，轻声问道：“文轩，这次你又能为你的柳公府增几多功勋？你的陛下又会赐你柳公府几多赏赐？”

“我的儿子，让你一个个送往边关，再也回不来了，他们用血染了你这柳公府的荣耀！你封了公候，是不是还想封亲王？封了亲王下一步怕是得称帝了吧？也不知你那陛下容你不容？”

她望着柳慕容，虽说着疯话，神色间却无半点疯癫之态，只有满满的讥讽之意：“不过那也于我无关。”她抬手一指与柳慕容并肩而立的莫宛如，“你又纳了这般美人，那也于我无关。只求你看着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把我小五还与我。”

她望着柳慕容，泪水慢慢从她眼中漫出，忽地就失声痛哭：“文轩，我想小五了，没有他，我不下去的。求你，把他还与我！”

柳慕容张臂把她揽入自己的怀中，轻言细语哄着：“好，咱们去找小五，我送你去，咱们去找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