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尘递给她桔子,道:“听说他是千年前的维和将军,我听垆娘说过一点,多半都是在骂他的。好像说他立了一条什么天规,说是不能在人族设传送阵,在人族大陆上行走,只能各凭本事没有捷径……弄得我们送货都是尽量绕道。”
“是啊,他的确也很是后悔这个决定,如果上天能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会哭着把舌头吞下去。”只是不可能再有机会了。兰烬叹了口气。
“可他为什么要立这个规矩呢?”承尘问。
兰烬幽幽道:“因为巫妖族的外形太奇怪了。你别看现在巫族人模人样的,千年前那也是人高马大的野蛮物种,一个顶十个那么熊。头上顶着屋顶那么大的锅,手上拿着树桩那么大的狼牙棒到处呼呼喝喝。
妖族嘛,就是长得实在太吓人了,烂脸无眼,青面獠牙,普通人看了不得给吓跑了半斤魂。你刚刚看见的,已经是他们改造了千年的审美了。”
故而当年方赏才定下这条规矩,人族大陆不得设置传送阵法。离得近的算走运,使个瞬行术转眼就到了。离得远的,比如妖族。那真是对不起了,您非得赶路七八天才能到达,以此来限制异族出入人族的次数。
当时的很长一段时间,此条天规惹得三界怨声不止,人人唾弃。听说曾经有妖族的异众在大陆偶遇这位方大将军,冒死上前采访,问他何以定下如此规矩。我们的方大将军回答得直白爽快:
你们太丑。
此言一出,差点又惹出一通打杀方赏的起义。
此次事件使妖族觉得深受侮辱,之后百年不断宣传改造,后人的审美有了飞一般的进步。不管是性情暴躁的飞禽走兽,还是乖张孤僻的鱼虾爬虫,化形后至少都能有个人样了,虽然面貌依旧还是很任性很抽象,但总不至于把活人生生吓死了。
这已经是历史性的里程碑,跨时代的进步了。
可以说,这位方大将军在启蒙三界审美的运动中,起到了决定性的推动作用。只不过等到妖族纠结了异众们要去跟他讨个说法时,他却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消失了。挫骨扬灰,灰飞烟灭,三界内再也找不到他的一丝气息。
“这么说,你刚刚卖给他们的画就是……让他们做参考,好好改善外形的?”承尘恍然大悟道。
“可不是嘛,为此我可是绞尽了脑汁。以前我还能把人直接掳过来,让他脱光了只管画就成,现在还得东借西借,不惜得还要看春宫图做参考,才能画出那些美人图来。”兰烬颇有些委屈,举起袖子抹了抹眼角。
承尘不可置信道:“所以……那些赤条的男男女女都是你亲手画的?”
“那可不是吗?画美人是我的一大兴趣,只是现在沦落到画luo3男luo3女的地步,我也是生计所迫啊,好可怜。”兰烬往嘴里丢了一瓣桔子。
原路返回就轻松多了,速度也快了不少,不过两日便回到了风尘所。
她回来后整整躺尸了两天。这一天早晨,垆娘叼着金杆烟斗,穿着木屐一脚踹开她的房门,靠在门边抱臂。
“兰烬,两个单子。一单十斛,一单五斛。”垆娘嘴里吐了一圈白烟。
赏金自然越高越好。
“十斛。”兰烬毫不犹豫道。
“好,地址在人族大陆东边……”
“五斛。”兰烬立刻改口,“我说过吧,以后东方的单子别找我。”
整个风尘所都知道,兰烬大姥不接东边的单子,却没有人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但垆娘是个明白人,她知道兰烬并不是避讳东方,而是避讳居住在东方的一个族落。
“人家仙鸾族怎么你了?是杀了你爹娘还是灭了你全家?这么多年了,不仅东方的单子你不接,就连去一趟人族都没个好脸色。”垆娘叉着腰道。
被她说中了心事,兰烬沉默了片刻,转移话题道:“不是说那个五斛珠的单子吗?别磨唧。”
“行!”垆娘掏出一块白玉丢给兰烬,“不去东方,那劳烦大姥您去人族跑一趟行不?这趟差事赏金五斛珠,事少钱多,你可别说垆娘不疼你。”
说罢,转身扭着腰走了,走时还留下一句话:“哎呀,这年头的年轻人都开始耍大牌了,指望不住咯……”
兰烬看了看那块掌心玉,温润白玉中混了一缕细细的血丝。玉的形状像是半边蝶,头部有一处扣合的凹槽,她知道这玉还有另外一半。
摩娑玉上的纹路,她的眉头轻轻蹙起。看来此行远不止送货那么简单。
过了两日,兰烬收拾好了行李,临走前正准备跟垆娘说一声,又被承尘拉住了。
“嘘。”承尘让她噤声。
“怎么?垆娘又在跟那棵树说悄悄话了?”兰烬无奈道。
承尘拍了拍她的手,道:“别那棵树那棵树的乱叫,那是许先生,小心被垆娘听见了又是好一顿训你。”
兰烬伸出半个脑袋偷偷看向院子,见垆娘正抚摸着院子里的一棵树,轻声跟它说着话。她的眉目难得的温柔,举止小心。
听说那树里养着一个人的魂,大家都叫它许先生,乃是垆娘心爱之人。不过……这树能养出人来?她是怎么都不信的。
兰烬摇了摇头,转身准备走。
承尘拉住她,道:“垆娘交代你带上一个人。”
人?带谁?
数日后,人界南海之上,飘荡而来一艘乌篷船,船上有一人正卖力划着桨,划了没几下就丢下桨伏在船边上狂吐不止。
“呕,呕……”穿着青衣的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已经在这船上连续吐了两天。他眼中闪烁着泪花,看起来很是楚楚可怜,“大姥……您饶了我吧,我想回风尘所,再、再也不来人族了……”
“行啊,那你再原路划回去吧。”兰烬揣着袖子斜睨了他一眼。
这少年名叫青圆,是个妖类。八年前垆娘路过一条臭水沟,见他跟水沟里的爬虫污秽玩得太欢乐,也许是眼红他那单纯无邪的纯真生活,所以把他带回了风尘所吃苦。
“呜呜呜,我这条小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青圆举起袖子嘤嘤嘤哭了起来。
兰烬袖子里的手指敲动着,心情也十分烦躁。
人族不设传送阵,过去她逍遥的时候尚且神力加身,来去自如,自然不觉得如何。现在就算是个长生之命,也不过个凡胎肉体,去哪儿都要老老实实一步一行的走。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给自己下套,我太难了。兰烬托着脑袋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