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生转而对兰烬道:“师父,今日西风口有异,我家中恐怕不能招待你了。”
所以这是要赶我走了?兰烬面色微肃,凝望着阴沉的海面,衣袖下的手轻轻握成了拳,不发一语。
蓝生眸光沉沉,等着她的答复。
兰烬知道蓝生在等她,可越是这样,她心中越觉得莫名的烦躁,这种烦躁感在驿站那一晚也出现过。这种感觉糅杂了犹豫,焦心,无奈,恼怒与淡淡的恨。
是的,淡淡的恨。
此刻她才清楚的明白过来,为什么她不愿意打听三界各族的状况,甚至连仙鸾族搬迁这件事也是前几天才得知。她不是不问,也不是不想问,她是不敢。
她怕听到哪个族落受难,她怕听到欺凌和不公。就像驿站那一夜,无辜的人受到巫妖两族冲突的殃及,她看似毫无波澜,其实心中的无力感泛滥成灾。
说实话,她害怕听闻这样的事情。可她为什么怕呢?
因为她,因为她,现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因为她无能。
事实上,这十年来,从她在断崖上醒来直到现在,她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要知道,她以前可是方赏啊,一掌风一足力就能粉碎一座山的方赏啊。今日天界与人界的西风口被犯,如果是从前的自己,根本不需要任何犹豫,提剑整兵就出发。
如果……可惜没有如果。她心中叹了一句,回看蓝生,与他对视。
可这些蓝生又怎么知道呢?在他看来,她不过就是个普通人罢了。即使是前世那个女子,怕也只是个普通的温柔的女子。
从这一点出发,蓝生此刻一定想着要把她送走,绝不会想让一个毫无用处的凡人参与战事,也许还会成为拖累。她不能责怪他,易地而处,她也会这么想这么做。
蓝生深深看着她,见她双眸闪动,张了张口又轻轻闭上。
这一刻,两人相看,分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却仿佛隔着茫茫西海。
号角声连续十数遍终于停止,余音尚在空旷海天间回荡着。
司扶见两人都无话,取下腰间无舌的铃铛,一长一短轻轻摇了两下。
海浪拍打着岛边的礁石,海尔兄弟听到了铃铛的声音,立即从海里冒出头来。
“公子!西风口起了战事,是否立刻返回族中?”阿海问道。
蓝生却并未有动,还是静默地看着兰烬。见他不回答,海尔兄弟也不再发言,等着他做出指示。
兰烬看着蓝生,双拳渐渐握紧,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片刻后,蓝生垂下双眼,开口道:“去找一只大鲸送师父回南海。”
果然。
兰烬紧握的手一松,重重的泄了气,心头仿佛蒙上了一层灰。
“是。”小尔应了,双手做成喇叭状,以鲛人的鸣叫声朝着海上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呼唤。
不一会儿,海上一大片波浪浮动,从海的深处游来一只巨大的灰白色大鲸。
这种灰白色的鲸鱼名叫南露鲸,身长十丈左右,乃是海中最温和的一种鲸类。南露鲸浮出海面,从头部喷出一股水柱。
“老灰,怎么又是你?你又出来巡查啦?”小尔见到这头南露鲸,亲切的跟它问候。
大鲸发出低沉的鸣叫,鸣叫声有些短促,听起来有些喜悦。
小尔灿烂一笑,靠近它道:“今天你不用去战场了,你的任务就是送这两位去南海哦。”
老灰微微探出头,好像看了兰烬青圆一眼,没有回答小尔,似乎不满。
“老灰,这位可是公子的贵客,再没有比这两位的安全更重要的事了。这么重要的事,公子也只放心交给你啊。”旁边的阿海又笑道。
老灰缓缓翻动巨尾,思索了片刻,终于发出一声悠长的声音,算是同意了。
“请务必在太阳落山前送到,能不能完成任务?”小尔笑问道。
老灰低吟一声,轻轻拍动水花表示肯定。
小尔摸了摸它,扶着兰烬上了它的背,青圆还在岸上跟司扶道别。
“不用很久,我们会再见的。”司扶安慰青圆道。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青圆也早就知道终会离别,依依不舍的点了点头。
“你好好保重,上了战场一定要小心。”他叮嘱道。
司扶笑着应了,扶他上了鲸背。
“师父……”蓝生看着兰烬,嘴边喃喃,仿佛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鲸背上,兰烬盘坐着,两手相叠贴在腹部,低着头并不理会他。她知道他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可她不愿意再与他对视,她怕他看见她的不堪,她怕他觉得她可怜。
老灰轻轻摆动巨尾,调转了头,缓慢而平稳的前行。片刻后,便已经走远了。
蓝生望着他们变成一个黑点,最终收回视线,目光坚毅,对海尔兄弟道:
“出发。”
就在这时,附心岛结界口的小童将结界勾起,飘淼从中走出。她脚步极快,几乎是瞬间就到了几人眼前。
“蓝公子,飘淼迎战。”她已经换了衣裳,着暗红色的劲装,箭袖紧裹住白皙细弱的手腕,虽然身形娇小,但双目炯炯有神,坚定而有力。
西海作为人界西风口的战场,飘淼作为西海水神,的确不可能置身事外。意外的是,她身后竟然跟着雨田。
雨田口吻冷淡,回应了蓝生询问的目光,道:“来都来了,也不能袖手旁观。”
蓝生颔首,与众人同行,一齐去往战场。
海浪已经平缓,大鲸在海上规律摆尾,平稳而快速的向目的地游去。
鲸背上,青圆察觉了兰烬的异样,小心翼翼问:“大姥,您为什么不高兴啊?”
兰烬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可能因为我奔波了好几个月,只赚到了五斛珠。现在想想,这一趟实在太不值了。”
“也不是啊,起码我们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啊,而且我还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认了小姑……”青圆掰着手指认真的数。
“绿蛋儿,问你个事。”兰烬打断了他。
青圆点点头,抬头看着她。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爹他……他还在世,但是成了个什么都不会的凡人,你会怎么样?”兰烬问。
“如果我爹还在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我爹。”青圆微微思考,“只要他还活着,我就已经非常,非常开心了。”
孩子真单纯。兰烬默默想。
她伸手摸了摸青圆的脑袋,叹了一口气,笑道:“要是他变成了一头猪呢?”
“猪猪猪,你除了问猪你还会问别的吗?”青圆翻了个白眼。
“哦哟,跟我顶嘴了,是不是翅膀硬了?小心晚上把你羽毛全拔了!”兰烬威胁道。
青圆毛骨一耸,立刻反手捂背,抿着嘴不满地看着她。
兰烬看他一眼,视线还是无法忽视的停在了他的发带上——他的束发上绑着那根刺眼的红线。
看着这红线,总让她想起红线结,继而想起无澜,继而又想起了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