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琳的房子甚至没有客厅——或者说,她并不觉得会有什么客人,也就没有准备。
哪怕是南顿当地,经济上可以承受的家庭都会选择雇佣厨师,炼金术士的经济条件一向应该是令人称羡的,然而这里并没有一个佣人,卡琳只得出门购买。
用仓库搬来的废旧试验台当作的餐桌,应该是前任房主留下的椅子,还有刚刚买回来的餐具,总的来说,寒酸得可以。
“没想到她混得这么惨,早知道该替她联系一个工坊的。”尤利安喝着刚刚泡的茶,阿图尔已经加了三次糖,他们趁卡琳尚未回来吐槽。
“不容易,正规工坊的审查都很严格,她有案底在身。”阿图尔对工坊的事务了解要远比只去送过几次订单的符文猎手多得多。
“案底?她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
“炼金术士的大忌,泄露了本应该严格保密的工艺流程。至少炼金术这条路已经判了死刑,除非她自己创建一个工坊。”确切的说,以后只能依靠一些私人药剂订单为生,阿图尔也不免对此感到惋惜。“我倒是很好奇,你们关系是有多亲密,能让情报人员关键时期信任一个外人而不是信任自己的同僚。”
“当初我的上司希望能让她留在安克利姆,而不是收你们的邀请函。”
“所以派了你?”
“她很犹豫,问了我该不该去。”
“结果还是来了?”
“我们吵了一架。”
阿图尔耸了耸肩,以示同情。
“但是最后你们还是碰上了。”
“不,只是偶然而已。”
“所有事件的发生都必须以某些确定的因素作为前提,雾海人管这个叫因果。我父亲占卜时常常这么跟我说。”
“雾海人也学占星术吗?”尤利安倒是对雾海人很敏感。
“是的,不过他们用更喜欢星象预测魔力潮汐和地脉。占星者协会一直在研究他们。”
“帝国也承认有需要学习的地方?”
“以上仅代表我的个人看法,受个人认识的局限,不代表我所属的任何组织或集体的观点。”阿图尔毕竟也听过艾登在帝国议会代表神圣遗物学会接受质询的会议。
尤利安笑了笑,没有接话。
然后不久,卡琳回来了。
“只有面包吗?”阿图尔确实是饿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卡琳的表情,只顾着取出一块,就着茶咽下那口感粗劣但尚有余温的面包。
尤利安脸色凝重,但还是等着她开口。
“城区已经封锁了,你说的那家旅店已经被查封了。”
“帝国的人来了?”
“不,安克利姆的。而且正在找人,应该就是你们两个。”
阿图尔听到这话差点被茶呛到,尤利安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安静。
“一个安森之眼的叛逃人员,十分危险,而且有人接应配合。贴出的通缉令上强调,接应者有明显的帝国官话口音,而且看身材描述,应该就是你们两个。”
“他们在搞什么鬼?”尤利安说。
“参与邪教活动,这是理由。我本来想给你们买点别的,但是情况特殊。”她对着因为面包而眉头直皱的阿图尔说道,然后拿起了桌上最小的那个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
“怎么办?”阿图尔问一手扶着额头的符文猎手,后者脸上的焦虑不安难以掩饰。
“亲自带队搜捕的是温德尔,也是这里的驻军长官,成名已久的人物,一但被发现你们就只能束手就擒。”卡琳开始分析眼下的情况。
“应该是秘仪集会跑了的人被抓了,然后又供出了我们。我没来得及收拾暗神官的尸体就带你走了,担心他们带人杀回来。”阿图尔推测道。
“温德尔疯了吗?他不怕大统领宰了他?”尤利安声音满是烦躁。
“不管怎么样,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卡琳想了想,然后开口问道。“有办法能联系到艾登大人吗?”
“不可能,我父亲已经走了好几天,他们没打算停留,我也不知道联系的频谱。”
“就算有频谱也没用的,没有第四级力量根本传不出多远的信息。那图尔斯军团呢,他们在这儿驻扎了三个连队。”
阿图尔脑海里闪过的是那个血流满地的村庄。
“或许可以,但是——”
“但是?”
“但是我们有一些矛盾,不过不碍事。”
“那尤利安你呢?”卡琳的问题把符文猎手从焦虑中拉了出来。
“我可以自己走,而且我得回去汇报这里发生的事情。南顿有地下的通道,赫格斯街,利弗尔岔口,教堂附近就是,安森之眼有过记录,虽然废弃了有些年,花点时间还是可以打开的。”符文猎手将魔力汇聚在手边,又让其转瞬即逝。“事不宜迟,你现在能行动吗?”
“可以。”阿图尔握了握拳,随后拿起了放在床边的长剑,并将它递给尤利安。“多谢关照,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从没来过这儿。”他冲着卡琳说道,并挥手示意告别。
炼金术士犹豫了那么一瞬间,还是开口道“我送你吧,你可能不认识路。”
夜晚的街道上行人并不多,再加上搜查,更显得冷清。卡琳披着炼金术士的制服,只不过并没有所属工坊的徽记。那种长袍本是为防止自身魔力与原料相互干扰而设计,在此基础上尽量不妨碍行动,后来演变成了身份的象征。白袍穿在她身上很合适,遮住了她显得病弱的气质,反而衬得有种学者的知性魅力。
“怎么,怕给我惹上麻烦吗?”她看着阿图尔说道。
“是的,添麻烦了。”
“你就不该卷进尤利安的事情里。”说着,卡琳递过了一支药剂,“味道有些苦,而且很腥。能让你反应更快点,最好一口咽下去。”
那味道确实不假,很难受。“当时算是被他说动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做了件好事。”
“好事?”
“对,好事。”
“为帝国唯恐这里不出点事,现在可是多事之秋。”
“和帝国没关系,我们至少让很多人免于一死。”
“为了毫不相干的人。”炼金术士将递回的空瓶塞进挎包里,阿图尔瞥了一眼,那里各种样式的制剂塞的整整齐齐。“艾登可没你这样的习惯。”
“他也没想让我成为他那样的人,而且我也成不了。”阿图尔很难想象养父对于他此刻的行动的评价。“你好像也很了解他?”
“我也是他的学生,只不过他觉得我没有符文阵列的天赋,更适合炼金药物制作。只能算是个普通学生,比不上他培养的那个天才。”
阿图尔知道她说的是伊迪丝,不过按照伊迪丝对他说的话,“艾登大人全部心血都在你身上。”他只得笑笑。
“我听父亲提过你,有一次我和同事聊起你和赤金之约的时候,他正好过来。”
“那有什么好谈的。”卡琳对这个话题感觉很不自在,但并没有阻止阿图尔说下去。
“确实,他不让我们议论关于你和赤金之约的事情。不过我问他的时候他表现得很平淡,并没有多生气,只是说有点惊讶。”
“我欠他一个人情。”
“他很欣赏你的魄力,本来打算挽留你的,但还是因为其他人反对而放弃了。”
“不必了。”卡琳的语气有点低沉。“能这样生活下去已经很好了。”
“你的身体状况是怎么回事,我好像感觉不到你的魔力?”
“赤金之约的处罚,本来打算死刑的,艾登大人提议摧毁节点,保住性命。”
气氛顿时僵住。对于施法者来说,摧毁节点等同于毁掉一切力量;对炼金术士而言,那意味着告别所有精密的加工实验。
“那也太残酷了。”
“是我不自量力的错,就当是后半生的教训。”卡琳看了他一眼,说不出的复杂笑容,然后在看到街头的士兵时顿时变得沉重。“走。”她一把拉着阿图尔,向左边的街口转了过去,那些巡逻的士兵并没有注意到一闪而过的身影。
“防守很严密。”阿图尔在教材上学过对于区域的布控封锁,可以看出来,这里的军队训练有素。但是还不够挡住他们。只要有需要,匿踪之炬就可以给两人绝妙的遮蔽,暗神官都察觉不到,更何况普通士兵。
但是靠近哨卡时,阿图尔才意识到这里的防范比想象的严格。
“别动。”卡琳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到附近的巷口,然后取出了一枚镜片递给阿图尔。透过那枚淡蓝色的镜片,他看到了不断蠕动的魔力——恒定侦测法术,想来是用作反制帝国一线部队常用的魔能聚合体突击战术的,然而针对法术形成的潜行效果一样明显。
“他们居然这都用上了,我从城外回来时还能顺利进来。”
“应该只有几处,靠近帝国的地方才会额外布置防守。”
这里只有几十步的距离。阿图尔在心里估量能否硬闯,执勤的士兵此时可能有点犯困,而且可能因为搜索而调走了一部分,但毫无疑问这里会有一位军官,最低也不可能低于第二级力量的水平。而且,那里很可能有十几把魔导枪,只要对准他,一轮齐射命中就可能致死。况且,即使自己冲了过去,在跑到图尔斯军团的驻地前仍有一大段路,布满重重防御设施的道路。
“看来我们得换个方法。”他低声说道。“这里有没有什么能绕过去的办法。”
“南顿是城市也是扩建的军事要塞,不会有这个机会的,朝向帝国一侧的,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正当两人犹豫的时候,来这里的路上又走来一支巡逻队,恰好经过刚刚躲进的巷口。
“没办法了,先回我的工坊躲一躲。”
“好的。”阿图尔重新启动匿踪之炬,拉着炼金术士的手,小心翼翼地绕行。
然而,在两人与巡逻队擦身而过的时候,街上响起了尖锐的警号声。
这是士兵遇敌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