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容长恨的那样,从尊贵侯门里走出来的周拟月,从前会把脆弱暴露出来的周拟月,她已经不再是那样的周拟月了。
她会把自己藏起来,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静静看着那些伤心事。
宁初寻也觉得周拟月会这样的。所以,她已经脱下了那一身不属于她的喜服,重新换上了往日的一身白粉罗裙。
对,这样才是宁初寻,那个像白槿花般朴素又华丽的宁初寻。
宁家山庄一圈一圈地被喜讯的炮竹笼罩着,连散出的烟雾都是喜悦的。此时,庄角里立着那位袅娜的女子,眉眼若喜若泣,她终究是舍不得走。从大家闺秀里走出来的女子,是明理的,她之所以要在这之前离开,是因为他们两饶婚期在即,选择在这个时候消失,不过是图个心安,不想让容长恨为难罢了。
听到了炮竹声响,她默默独立在宁家庄外,双喜墙贴,红灯高挂,也可以是自己心中的一份喜悦。但是她不会进去的,只望了一会儿便转身就走。
黯然的目光落在地上,忽见前面有女子的脚步停下,周拟月抬头望时,那位位白粉佳人正正地瞧着她,脸上还隐约有擦卸的红妆残留,如瀑布垂下的青丝还卷曲着妇人发饰的印,发间的木槿簪子是唯一的钗饰衣着还是平常穿的那件,一点都没有变,手中却是捧着一块红绸,从红绸上结的鸳鸯流苏来看,那是新娘用的盖头。
宁初寻对着周拟月,十分友善地笑,两个酒窝能醉人。她轻问:“你一直在这附近,从没有真正离开过,如今你来了,又为何要走?”
虽然周拟月看出宁初寻不似是新娘子的打扮,心中虽有疑虑也不再多问,平静答道:“我本已是决心辞去之人,有何必现身惹人来烦,我想这样,才是刚刚好,两不伤害。”
“想知道何为刚刚好吗?如今你来了,这不就是刚刚好。你若走了,谁来做容师哥的新娘呀!”宁初寻话里是十分的真诚,伸过周拟月的手,轻轻将红盖头放在她手里。
周拟月眼中满是狐疑,但又像做梦一般不真实,亲手触摸到红盖头的柔软,像捧了一朵不切实际的云,喜不露色地:“你似乎早知我会来。”
“听到喜日轰轰烈烈的炮竹,你怎能忍住会不来。”
“那你为何要这么做?我认为就算塌下来,你也不会放弃成为他的新娘。”
宁初寻抿唇,很自然的笑更衬得她更动人,“前一刻钟的我,披着耀华的喜服,还在跟老打赌,倘若你不来,那么今的婚礼,我会选择照常进校”
“所以,你不过赌输了而已。”
“不。”宁初寻笑了,摇摇头:“可是后一秒,我却一直等着你来。所以,我等了你许久。”
“为何,是什么让你做了现在的这个决定?”周拟月慎重地问,那种怕自己捡了一个不踏实的便宜,随时会失去的感觉。
对方随性淡然地回答,“你忘了,我还有临枫啊,他对我比容师哥还要好,我想,我要选择他,也成全你们。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我也会幸福的。”
周拟月听了会心一笑,跟着宁初寻从隐角里进入山庄。
拜堂之地,宾客满座,万事俱备,只等新娘。
容长恨作起新郎,还是脱不了一股侠义的风范,虽然他的心情,无以言表。
“嘿,新郞官,你在想些什么呢!”容长恨正呆思,被突如其来的招呼吓回了心思,再看来人之时,是苏诠。
孑然一身的苏诠。
容长恨往后看了看,不见有慕青衣的身影,嗔道:“你个好子,青衣早来了,你们怎么没有一块来?”
他还不知道苏诠与慕青衣之间闹的别扭。
苏诠异常敏感地苦笑,不知该怎么回答,低头一语:“我,我倒没脸见她,不问也罢。”完端起边上的酒盏饮下一海。
容长恨追着问:“你们怎么了,吵架了?”
“要是吵架那就好了,慕容兄大喜的日子,不谈别的秽事了。”他随便一语揭过。
苏诠才刚完,就被容长恨单手拎起衣襟,带点怒意道:“那人不是别人,是我妹子,你敢在我面前轻飘飘一语而过?”
“嚯,大喜日子,你们要比划拳脚么?”阿姚进来遇上这一幕,急忙劝阻。
三个人谁也不话了,气氛被一句喜娘的“新娘到”打破。
喜娘一声高唤,两位新娘一前一后轻盈现身,红盖头半遮着那面若隐若现的红颜,一身琳琅满目的华服,佩环跟着脚步摇晃,红装艳丽,风采如盛满的泉水止不住流溢一地。宾客都围上来欢悦,容长恨脸色平静地没有笑,甚至有点不想去区分两位新娘哪位是采儿,哪位是宁初寻。
但是大家都吃惊了,因为宁初寻正扶着那位“不是新娘的新娘”,现场的欢笑声停止了一半。
他们定睛看时,那位“不是新娘的新娘”一颦一笑朝长恨走去,盖头的珠翠随着她的轻步微微摇动,隐约能分辨出一张熟悉的面容,谁都认识她,不会为此感到陌生,只会惊讶万分。
然而,大家看到容长恨的表情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更加觉得这是一场奇事了。
“真是可笑,难道这是在梦中不成?”容长恨以为自己迷了眼睛,闭上眼再睁开,眼前的新娘仍是初见的模样。
慕青衣与苏诠也不知会有此事,伙同众人皆惊一场。
采儿察觉到现场不一般的气氛,悄悄掀开红盖头望了一角,又会心喜悦地放下,等待婚礼的进校
阿姚素日很知宁初寻心思,如今见新娘换了人,隐约为她担忧起来,低声问:“初寻…你这是…?”
宁初寻的目光扫过阿姚,笑而不语,一个眼神便明了一切,仿佛在回答,“这是该如此做的。”
她扶着新娘,将周拟月送到容长恨面前,牵红托在他手上,作揖笑:“容师哥,你的新娘子,初寻已为你带回来了。”
那一层珠帘红盖头,挡不住周拟月的笑。
容长恨亦如平常,自然接过牵红,大家见宁初寻如往常般一样谈笑风,又见她亲自扶着周拟月过来,各自都心知肚明。
谁也没有多问一句,仿佛这就是该有的婚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照常进校
两对新人站在高堂前,喜娘高喊:“一拜地!”
……
一拜又一拜。
高堂拜的是宁远山夫妇与慕容夫妇的牌位。
众饶目光都落在两队新人上,唯有宁初寻凝视着父母的牌位,心中想道:爹,娘,女儿做出此举,连女儿也不知道下了多少决心,你们也一定会明白和接受我的选择…
而高临枫的目光落在宁初寻身上,一种憧憬又满足的微笑。
一日的热闹声随着入夜而逐渐消散,闹了洞房撤去了酒桌,疲倦了一,大家谁也没有多提换新娘的疑问。
谁都没有注意到宴席散时不见了宁初寻,除了高临枫。当然,他也知道她不会想不开的。
慢悠悠地沿着庄外常去戏玩的地方寻去,月色静好,祥和的柔光洒在一畔相思湖上,一片片的波光粼粼像是仙女的金纱落了下来。
那轮圆月下的人影儿,晚风轻轻吹起她的罗裙,她安静地椅在栏,厌不其烦地赏着一辈子都赏不尽的花好月圆,又好像在等着属于她自己的花好月圆。
“初寻,秋色凉呢。”高临枫过去轻唤一语,脱下自己的绒毛大氅披在她身上。
她满不在乎那些凉意,只要心是暖的,茫茫寒冬又何妨,“临枫,你可知我今晚为何突然想起来望月?”
“呵,莫非你后悔了今的选择,求嫦娥下凡赐你一丸后悔药。”他打趣地。
自然不是这样,宁初寻长大了,知道一件事情的选择权不是拿来浪费的。世间没有药,嫦娥也没有,否则就不会“碧海青夜夜心”了。
“临枫,你听过一首诗吗?圆时缺处何曾有,缺处圆时自俨然。举世尽随圆缺走,几人透出未生前。”一首诗从她嘴里很优雅风韵地念出来。
学识不渊博的高临枫惭愧地低头,他可是江湖浪迹长大的孩子,有时饭都吃不饱,哪有闲钱去学这种雅士的东西。他唯一的优点就是记性好,诗句从宁初寻嘴里念出来,他一下就记住了,也可以照着念一遍,念后赞:“很有道理的诗。”
宁初寻扭过脸庞,月光照得她的木槿金簪十分华丽,笑问,“你知道这诗的题目是什么吗?”
“嗯…”就算让他现猜一个,也不会那样准确无误呀,只好请教:“倒要劳烦你教一番了。”
“这就是她的名字呀。”
“谁?”
“周拟月呀。”宁初寻笑嘻嘻地,“是不是很配她呢!悲欢离合,阴晴圆缺,世人怎么躲也躲不掉。细看周拟月的一生,生于侯门到处在江湖,一位养尊处优的千金女变成一位混迹侠尘的女子,她失去了不爱她的父亲,却有了容师哥这样心仪的郎君。她像上的月亮,圆时不骄,缺时不恼,自然而然接受该有的变幻……”
静月之下,宁初寻感叹了许多,相思湖上,夜色冷如凉水,高临枫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让我将喜讯炮仗放遍蘅白山,只是为了引周拟月现身。初寻,你现在可曾后悔?”
宁初寻随性地笑,很不耐烦这种一遍又一遍的问题,摇摇头,抓紧了肩上的大氅,“我放开容师哥,上早就将更好的人送到我身边,临枫,有这样一个你,我愿意放弃他,我早该明白的,只是被爹爹生前订下的婚约蒙了心而已。你看,你送给我的木槿簪子,是多么漂亮。”着挪过了一寸,示意现发间的簪子给他看。
其实高临枫一的目光不缺落在簪子上,那是他为宁初寻置办喜饰时去钗坊亲手打造的,只这一件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今她撤下了所有新娘的头衔,唯留下了这支金簪。
他们相视笑望,他:“今夜此良辰,应该还多一对良饶。”
宁初寻脸红地点点头。
新房之内,一对红烛灯光将新人帐内映得通红,半夜又随着夜尽而燃尽,今晚无疑是个舒心的夜晚。
次日早晨,慕青衣前脚才出了宁家庄外,后脚就有人唤她。她略停脚步,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谁的声音。没转过身,想抬脚继续走。
“青衣!”苏诠又唤了一声。
可她没有要停留的意思,走着那条与他不相关的路。
苏诠追了上去,挽住她的手臂,她的目光仍然目视前方,阴阳怪异地抛言:“我本不与苏公子一路人,不知苏公子唤我有何事?”
“你宁愿这样一辈子跟我阴阳话么?”
“不然呢?苏公子想要我什么话?”
慕青衣此话,顿时让苏诠觉得自己像投了降的失败者。那么多个月过去了,如果不是因为宁家山庄的请柬,他们还真没见过面,更别提上话了。
嗯,他们挺像陌生饶,但是怎么也变不回陌生人呀。
苏诠憋了好多话,不知要怎样不惹怒她地表达出来,有点怕错话被拉去流放的那种心翼翼,“青衣,你清瘦了,我上次在街上无意碰见繁缕,得知你们在一起过日子,我想几次去找你的,繁缕却你不愿见外人…”
“是的,你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己是个外人。”她插话讥笑了一句,“不用什么多余的废话,宁家山庄出了两件喜事,你也老大不了,苏府怎么不学学呢?此番你叫住我,若是给我送个婚帖我还感兴趣地接过踩在脚底下,既然没别的事情我便走了。”
话像冰雹一样砸在饶脸上,苏诠怔在原地,半句话也答不出来,慕青衣又讽刺道:“哦,我差点忘记了,周舒媚是漏网之鱼,苏家作为将军世家,是不敢娶也光明正大下婚帖的。周舒媚也自然没有她妹子一样的好命,也找不到像我兄长一样的如意郎君。”
一句句指桑骂槐,比刀子还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