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刚被嘉仪皇后从冷宫里接出来,住入雕栏玉砌的宫殿,茫然中带着恐惧,以及对着一群陌生人的畏怯,便不爱说话,伺候我的嬷嬷总是对我说:“算你有福气,被皇后娘娘捡回来,你得懂感恩,别不知好歹。”
我似懂非懂,只是望着她不说话,她便不轻不重的掐我一下:“跟个傻子一样,也不知皇后娘娘捡你回来做什么。”
她那不轻不重的一掐,也不会留下痕迹,便是一瞬间疼得厉害,却因为怕着她,也不敢跟嘉仪皇后讲。
懦弱如同小哑巴的小主子,便连宫女太监们都有些轻视,偶尔冷嘲热讽的说我沾了皇后的光,才能穿上这些漂亮衣服,吃上美味佳肴。
那时我不懂,怯生得厉害,只觉得这些人对我不友好,心中也害怕,纵然不喜欢她们也不敢说,有些时候便偷偷躲着她们,藏起来。
那一回我躲在御花园的小假山里,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王翡,漂亮如玉的小女孩,叉着腰骂那些在找我而不小心冲撞到她的宫女们。
“狗奴才!眼睛都瞎了吗?没看到本公主在这吗?”她瞪着一双黑珠子般的眼睛,将那一份小公主的威仪发挥得玲离尽致。
那些平日里对我没啥好脸色的宫女们跪在地上,磕着头瑟瑟发抖,在同她求饶。
小公主居高临下的睨着她们:“哼,本公主今日心情好放过你们,再有下次,我让父皇砍了你们脑袋。”
那些人如临大赦,连连磕头谢恩。
年幼的我瞧见这一幕,心里想的不是她好厉害,也不是有了其他脱俗感悟,而是将她那套学了去。
那日我与嘉仪皇后吃完饭,伺候布菜的宫女不小心碰倒了茶水,那水落了几滴到衣裳,我瞧了瞧她,面无表情道:“狗奴才,眼睛都瞎了?没看到本公主在这吗?”
我凶得突然,布菜的宫女似乎没反应过来,看了我一下惊诧中又带着些恐惧,扑通一声跪下了:“公主恕罪!”
婢女求饶的模样让我心生得意。
我又道:“我要让父皇砍了你的脑袋!”
那婢女脸色都白了,哆嗦着身子:“饶命啊殿下!饶了奴吧,皇后娘娘饶命,奴下次不敢了。”
嘉仪皇后颇是意外,退了众宫女,只留了贴身宫女,将我拢入怀里,温声:“啊昭,告诉母后,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她这么一问我便心虚了,没有说话。
她又道:“啊昭,母后问你,你方才真的生气了吗?”
我摇了摇头。
“那你是想吓唬她?”
我抿了抿唇,依旧没说话。
嘉仪皇后十分有耐心,揉着我的脑袋:“好孩子…主子树立威严可不是这样的。”
我生在冷宫那么多年,还未学得怎么当公主,虽也晓得嘉仪皇后的道理,但是比之王翡的做派,她的做派更能快速让我不受欺负。
是以日后虽不在嘉仪皇后面前再那般,私下多是学着王翡的模样,凶狠也罢,跋扈也好,那些宫人在背后偷偷说我:“小小年纪便如此歹毒。”。
也未曾觉得自己做得不对。
直到那一次回冷宫看望我母妃,她对我十分冷淡,也不搭理我。
我给她带了好些吃的,那笨手笨脚的奴婢不小心掉了食盒的糕点,我大发雷霆,呵斥她:“蠢货!”
并下令打断她的手。
那奴婢跪在地上死命磕头求饶,我转身不理会,却撞上母妃嘲讽嫌恶的眼神。
“皇家天生的血脉果都如此,好威风啊。”
我只望着她,那嘲讽嫌恶的眼神宛如一根针往自己心口蓦地的扎了一下。
她道:“你若要耍威风到别处去,别在我跟前拿腔作势。”
说完便转过身去,只留我一个冷漠的背影。
我意识到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我,虽说她也没有多喜欢以前的我但也不至于露出这般眼神……
我十分泄气,落荒而逃,那些日子我已然模糊了怎样的自己才是对的自己,想起这些日子所作所为实在无地自容。
正恰痛改前非,嘉仪皇后为我寻来了太傅教我识字开智,父皇发现我收敛了性子,觉得是太傅的教导有方,赏了他许多东西,太傅感谢之余决定要用他毕生所学教与我。
作为我的启蒙太傅,他的确教会了我如何做一个公主,道理懂也懂了,就是太傅教导我长成一个天真善良的小公主,可随着长大,莫说天真善良了,便是文雅温柔一样沾不上,这性子倒是越养越懒散,好在没歪到哪里去,我自认为自己长得非常好~
不知为何宫里人人言我脾气反复,手段狠辣了点……那嘉仪皇后身边伺候的小宫女背地里意图勾引我父皇,我便在她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划上两刀以示警告有何过错?轻易受了后宫嫔妃教唆背叛于我的小太监,被我一刀砍了脑袋怎叫任性妄为?
我只能叹他们愚蠢,长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仁慈是最害人的东西。
当然我也非那睚眦必报的偏激性格,人不犯我,我也好说话得很,可既然她们都说了我也不能让她们失望。
是以放学后,我在那条她们必经路上拦住了她们。
一辆马车从小巷幽幽拐出横挡了在了路中间,被拦了去路的几个女子瞬间警惕,随行的丫鬟挤压着嗓子:“什么人?为何挡道!”
我在车内悠悠磕着瓜子,齐行坐在马车外,闻言倒是侧了一下头,瞥了她们一眼,有人认出了齐行,低声惊呼:“是公主!”
“四公主安康。”
我听见了一片行礼声,以及一个轻柔的女声:“公主恕罪,那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公主的马车。”
我方歇了磕瓜子的劲,擦了擦嘴巴,抬手掀帘,微侧着首瞥不远处的她们,入目皆佳色,楚腰蛴领,风姿绰约。
何人瞧了不叹声:绝了。
“原是同窗友门。”我声音十分温和:“快些起礼,既大家都是同窗便不必拘于这些礼数。”
“谢公主殿下。”
几人起了礼,却似乎还有些惴惴不安,也不敢抬头瞧我。
我便那般盯着她们看,也不说话,盯得几人越发心慌。
连那马儿都不耐烦的从鼻子里嗤气,那站前方的女子才抬首看我,眉眼清秀带着些不安。
“公主可是要去何处?”
显然这不是回宫的路,我抬眼瞧她,她又连道:“这条街出去都是些食肆和戏坊,北街口那边还有条胡人街,公主若想去玩穆云可为公主推荐。”
这个穆云还以为我只是刚巧路过,可惜了我不是。
“听着倒是挺有趣,本来我是想去的。”又叹息一声,略为遗憾:“可方才被你们扫了兴,这会没什么兴致了。”
穆云连欠身道:“小女们无知,扰公主雅兴,还请公主恕罪!”
我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你抖什么?我又没说怪罪你们,不知者无罪,再说方才那将突然惊呼吓到我的是个奴才吧?嗯?”
穆云一惊,瞥了眼趴在地上的丫头一眼:“是是的,是穆云的丫鬟,那丫头有些莽撞,还望公主不要与她计较。”
我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带上倦意,而后手轻轻一挥:“把那奴才舌头拔了就是。”
半点是没听见那穆云的话,轻飘飘的声音让穆云一愣,旁边的丫头已在磕头,恐惧的大喊:“公主饶命啊公主!饶了奴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