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已近秋末,夜里极凉。
屋里烛光亮堂,侍女们在屋里进进出出,颇是忙碌。
我发着懵坐在床上,身上裹着被褥,小春花端着热水站在一旁,秋月用热毛巾为我擦拭手脚,整个屋里热气氤氲,暖烘烘的。
底下双脚泡在热水桶里,整个人暖和得让我缓回了神。
外间布膳的侍女端着菜一道一道的上了桌,隔着水墨屏风也能闻见香味。
我咽了咽口水,着实好饿。
温少筠端着碗绕过屏风过来时,我便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先喝点汤垫下肚子。”
我接过碗,舀起雾气腾腾的汤便要嘴里送。
他连道:“小心烫,慢点。”
这烫口的汤更让我着急了,胡乱吹了吹,一小口一小口抿。
温少筠便那样瞧着我喝汤,秋月撤掉泡脚的水桶时,他便接过小春花毛巾,蹲下为我包住脚,又动作轻柔的为我擦拭掉脚上的水。
我在一边喝汤的空隙中瞥了他一眼,他垂着眼十分细心的为我擦完脚,便拿来药膏开始上药,冰凉的药膏抹上伤口微刺激,我下意识的抽了一下脚。
他抬眼望我,眼里有柔光:“别怕,很快就好。”
我喝着汤没说话。
脚上完了药,不宜穿鞋,我喝完汤把碗塞春花怀里,绕过温少筠便赤脚奔向饭桌。
温少筠蹙眉跟在后面,秋月又急急忙忙的拿来毯子铺在桌下,踩上去倒是软乎乎的。
温少筠在我身旁落坐,不时的为我夹菜,他夹什么我吃什么,挑掉的鱼刺的鱼肉放进碗里时我皱了眉。
他道:“莫要挑食。”
从前我与他同桌吃饭时,他便爱如此,将我不爱吃的菜夹进我眼里,道一句:“殿下,不可挑食。”
每次都不情不愿的吃了。
屋里很安静,除了用膳时碗筷偶尔的碰撞声,我埋头苦吃,并不与他说话。
秋月春花二人立在一旁更是大气不敢喘,许是因为温少筠在这。
很快用完膳,我吃得并不多,饿是饿,却也吃不多。
我放下碗筷,一起身温少筠跨步过来便一把将我抱起,而后将我放在了榻上。
我也随他,神色淡漠的在榻上坐着。
秋月侍候我簌口,春花被温少筠差去喊段长青。
段长青很快便来了,他为我把了脉,点了点头道:“姑娘虽然度过了此次危险,但是身体还是十分虚弱,需要好好温养一番。”
我的身体我倒也能自己感觉到,这一番折腾以后,有一日再倒下怕是很难熬下去了。
温少筠的神色隐晦难懂,他将段长青出了门。
秋月凑了上来,几乎要扑到我身上,两眼微红:“姑娘,你没事了。”
小丫头重情重义,待我是真的真心实意。
我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望了好会,突然问:“秋月,你怎么瘦了啊?”
“因为担忧姑娘你啊,这些日子我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秋月委屈着道:“你都不知道我与小春花在你床前哭了几次。”
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那我定是被你们两哭醒的。”
秋月闻言却撇了撇嘴,垂眼。
我疑惑。
她才闷声道:“姑娘,对不起,那夜若非我离开你身边,你也不会被那丹阳郡主……”
我叹了口气,那夜与她真扯不上关系,她还是被我支开的。
“命中注定有这一劫,与谁都没有关系。”
“姑娘,你放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的福气在后面。”她又突然来了精神:“姑娘出事以后,王爷险些杀了那丹阳郡主,若非那祁山郡王告到皇上那去,她必死无疑,如今祁山郡王又与咱王爷闹翻了,以后就没人和你抢王爷了。”
我:“……”
“咱们王爷以后便是你一个人的了。”
我可谢谢你勒。
我不与她说话,更不想与她讨论温少筠,索性闭了眼。
“哎,姑娘,你不爱听我不说就是了。”
难得有我不想听秋月就不讲了贴心时刻,她可是经历了什么?
温少筠进来时秋月连起身站一旁去了,倒十分醒目,他在我身旁坐下,他的气息将我笼罩,铺天盖地的来。
他灼热的视线落在我脸上,我只垂眼发着呆。
“从前你说若能可以不当公主,便隐于山野,做个教书先生。”他的声音低沉:“如今还愿意么?”
我抬眼望他,有不可置信,烛光映着他俊雅的脸庞,那双长眸压藏着许多说不清的情绪。
“温少筠,你不能这样羞辱我,汉周是亡了,但我曾是汉周公主,便永远是汉周公主,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忘记我父皇兄弟姊妹的死,忘记你的背叛,忘记所有的一切,心安理得的苟且偷生?”我觉得十分可笑,又恼怒:“我是个没用的公主,却不至于连气节都没有了!”
我气极,拿过小桌上的水杯便往他身上砸:“你装模作样的给谁看?”
秋月在旁惊呼:“姑娘!”
那水杯砸到他的下巴,洒了他一胸膛的水,才滚摔落地,他一身冷气的眨了下眼。
他可以躲开的却没有躲开。
我恶狠狠的瞪着他,一着急便喘上了粗气,涌上来的难堪之意更是无法控制的红了眼。
“国之更替,从来是天道轮回,汉周衰败灭亡早是注定,你我无法挽救,再抵死顽抗也只是徒增伤亡,王室众君以身殉国的骨气是让诸国钦佩,不代表其他人活着便是耻辱。”他缓缓道。
这话其他人可以说得,他说不得。
我笑了一声,有些嘲讽:“活着并非是耻辱,所有的耻辱是你带给我的。”
温少筠身影一僵,脸色惨白,眼里的红血丝似要滴血般。
“我曾有多喜欢你,如今便有多憎恶你,你所谓的天道轮回,灭的是我的国,是我的家,不是随意死一只狗一只猫,若我就这么妥协了,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千千万万将士?怎么对得去我死去的父皇?”我凄声道:“我不能这样轻贱我自己。”
他也不能。
我与他之间早已隔着深渊,踏前一步便要摔个粉身碎骨。
我瞧见他眼中的痛色,随后是从眼底逐渐浮现的阴冷偏执:“此生若不能和解,便终生互相折磨。”
我闭了眼。
他的本来面目从是阴狠冷漠,只是一贯喜欢在我眼前装罢了,用那样温柔的声音说话,却用阴冷的眼神望人。
忽然近身倾过来的气息,我身影一顿,冰凉的手已抚上我的脸,温润炽热的唇便那么压上来,力道又重又急,几乎是在报复般的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