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白光亮起，暂时妥协的系统放开了道具权限。

古钟钟手腕翻转，抓着小圆使用了一个高级逃遁道具。

暗淡的光透过窗打在墙壁上，她们落脚的地方小的可怜，却拥有极高的防御性。

小圆迷迷瞪瞪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自己房间里，地上的草堆里还坐着一个浑身散发狼狈气息的陌生人。

这人也不说话，愁眉苦脸的盯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那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

古钟钟慢慢呼出一口气：“可能住着一个心地不怎么好的小姑娘。”

刚刚为了逃命，也为了防着张立有什么后手，古钟钟使用的是背包里的高级道具，自动判定当前地图安全系数最高的地区并张开隐匿域，防追踪和锁定，时效七天，并有三次转移次数，如有人恶意接近，会自动转移。

窗外天色阴沉，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到处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包括幻镜之外的地方。

细雨朦胧的时节，本该是让人放松自得的好天气。

可困坐在火堆旁边的瑶瑶并不那么想，身上被热气蒸腾，一身黏糊湿润的水汽，以及身旁脏污的尘土，萦绕不绝的蚊虫都让她无比烦躁。

她双臂环绕，嘴角微微翘起，眼睛里却是盛着委屈，微软的睫毛缓慢轻眨，晕着的火光在她脸颊上染上了两抹娇艳的红。

只可惜，她身旁的人也只是两眼直愣愣的盯着火光，抿唇不发一言。

“哎——，好人。”瑶瑶略有些紧张的开口。

“我有点饿了。”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陆久生抬头看了一眼江面道：“再等等。”

“有人会过来吗？”他们坐在地势高的地方，瑶瑶跟着张望，茫茫江面，空无一人。

“是有人过来接应咱们？”

“没有。”陆久生垂着手道：“可是也没有人过来寻找你。”

“这处地势较高，还生了火，他们不会看不见，却没有人过来，不奇怪吗。”

“确实奇怪。”瑶瑶咬唇，绞尽脑汁道：“可能是我不够重要。”

“大费周章，从重重侍卫守卫的楼里将她掳掠出来，不搜寻一番就轻易放弃，这本身就很反常。”

“嗯？”

她？

瑶瑶偏过头去看陆久生，后者面色如常，倒像是她听错了。

“确实很反常。”瑶瑶有点委屈：“好人，你不饿吗？”

“好人，你不饿吗？”

李荣格学着瑶瑶的神色，仗着瑶瑶看不见她，扭捏作态的坐在陆久生眼前，娇娇滴滴的学舌。

“莫做此态。”

“嗯？”

瑶瑶嘴角的笑意渐隐，略有点不安的捉着衣角，局促的看着他。

“我说错话了吗。”

“你信不信，你此刻就算是踏进这江里也找不到路。”李荣格仰天躺在地上，很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自己的路走不通，也不想让别人走路。

“我本来还有点不死心的。”李荣格又笑又哭，手背着捂眼：“可是我一从那个幻镜里出来，我感觉我的心啊，好像被我自己，亲手刨出来了无数次。”

“我想明白了。”

“你们到底算什么啊！”

“我要由着我自己的路子来。”

“陆大人？”

陆久生迟迟未回应瑶瑶的话，神情却好像比之前更为清明，就在这短短几分钟之内，瑶瑶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变换了几次神色。

那分明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举止。

就好像是，一个在和别的人格说话的人格分裂患者。

“陆久生！”她慢慢加重语气。

眼前的人终于好似从狂风暴雨之中猛然回神，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少女正在等待她的回话。

“你。”陆久生怔然间缓缓露了一丝笑，那笑短暂的放佛是个幻觉：“好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故人？”瑶瑶的笑意却也没了，话里也带了点脾气：“挺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陆大人，我说了很多句话了，请问您听见了吗？”

“走吧。”

陆久生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瑶瑶紧跟着起身，状似不在意其实很故意的，向着陆久生盯过的地方走了过去。

“你在看什么？”

瑶瑶的姿态放松了一些，如果陆久生仔细观察过眼前这个弱女子，那他会很轻易地发现，眼前此人神色间总爱带的那点紧张的感觉也完全消失不见。

陆久生收回了眼神，指了一个方向，却始终没有对瑶瑶的话做出什么回应，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从刚开始我就在想，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瑶瑶的笑意此时又回到了脸上：“现在看，是真的没有听见。”

“你这种人我也见过，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麻烦了点。”

瑶瑶真心实意的叹了口气，如果她没有半眯着眼睛，手里闪着光砸向陆久生的话，这话听起来还有点撒娇的意味。

陆久生全身僵硬在原地，耳边是李荣格疯狂的大笑声，声声刺耳，凉的让他听不见瑶瑶在说什么。

“我说，你只要吃了这药，再重启一下，就什么都好了。”

“啧，要不是这个世界还有其他的人在，我可舍不得给你喂药。”

“跟我走吧”

随着瑶瑶下令，陆久生僵硬的身体开始有了动作。

一处不起眼的土坡前。

瑶瑶四处看了看，满意的笑了笑，她指着那一处空地，对陆久生招招手：“来，你过来，把这里挖开。”

“好歹毒的心啊，她这是要活埋了你！”

李荣格溜溜达达走在一旁，也忍不住变了颜色：“我以为她会给你一刀来着。”

没有人在意陆久生怎么想，也没有人会在意。

瑶瑶就悠哉的拿出一把铲子，看着陆久生借着道具轻松的挖出了坑。

“好了，东西给我，你下去吧。”

一声闷响之后，陆久生仰面躺在土坑里，睁大的眼睛麻木的看着眼前两个女子。

“别怨我，乖，吃了药吧。”

陆久生咽下去，瑶瑶才拿起了铲子，明明刚才陆久生用起来很顺手的工具，此刻瑶瑶使起来铲土，慢悠悠，晃悠悠，泼下去的土，都不够盖住一个鞋面。

瑶瑶看着陆久生的双眼，笑吟吟的询问：“很不情愿啊，要不，我给你唱一个曲儿吧。”

安静的土堆旁，瑶瑶宛如天籁的嗓音响起，如果不去看那美人葬人图，活生生是浪漫爱情的氛围。

“绝了。”李荣格呆呆地坐在旁边：“我虽然也下过狠手，也没有活生生折磨人到这种地步的啊！”

陆久生像是终于在瑶瑶唱戏般婉转的曲调之中找到了和平，他缓慢地闭上眼睛，落在他胸前的土渐渐多了起来。

“你可知，郎啊～非我不应换真心～”

“乃是你!不闻不问，不情不愿，冷漠待我，终落得个咎由自取～”

“愿你来日——全了一颗真心～向我一人～你与我，也好比鸳鸯恩～情～深——”

“请确定万人钟爱我技能绑定对象是否更换。”

“确认完毕，更换对象：陆久生。更换完毕。”

“已检测使用梦魂终究埋情种道具使用对象进入待机状态，是否重启剧情。”

瑶瑶看着眼前的地面，笑着道：“确认。”

“重启程序已启动。”

“错误报告:00。”

“重启……重启完成。请……请进入剧情。”

——

也许过只过了那么一分钟。

或许只有30秒。

当张立不管不顾有点疯魔一般冲向高空的时候，塞莉亚已经找到了她人生坚持到现在的意义。

而当张立疯狂使用道具，无差别攻击所有人的时候，准确的说，这片土地上没有一处可以说是个安全之所。

以至于当古钟钟的道具仅剩下一次转移机会的时候，眼前那黑心女人的盒子爆发蓝光的那一刻，她以为这人终于良心发现，管售后的时候。

她抱着小圆身体好似在那一瞬穿越了重重阻碍，打破了生与死交界一般，重重坠入了一片荒芜的黑暗之中。

后背着地。

想象之中，后边砸到坚硬的地面的疼痛并未来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厚实的质感。

“这是什么地方？”张小圆心底里泛起一股寒意。

“这是垃圾箱啊！”

荒芜的黑暗之中，有一道声音在她们身边响起。

“被系统抛弃的可怜人呀！这是你最终的埋骨之地。”

昏暗之中，那被碾碎的，暗淡色，残缺不堪的灵魂们挨挨挤挤一拥而上，无数目光包围打量着眼前两个新鲜的“同伴”。

古钟钟几乎是一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那是青衣口中的圣地，也是无数玩家闭口不谈的坟场。

如果玩家在游戏中死去，或者游荡多年始终未能完成系统的任务，那这个垃圾箱就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

“让一让，让一让。”

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个矮小的身影穿过拥挤的人群，出现在她们跟前。

小酒儿？

不，古钟钟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被青衣剜去双眼，丢在垃圾场的小久。

“你好，小久。”

古钟钟肩背稍稍塌了下去，和眼前的小人打了招呼：“我答应过小酒儿想办法把你接回去。”

“但你这次是逃难过来的。”小久肯定的说道：“有很多人在外面被追杀，都会慌不择路的走进这个陷阱。这是坟场，有来无回。”

“我有办法回去。”古钟钟右手闪着微光，面板功能在她进入坟场的时候自动恢复了百分之八十，就好像她带着系统回家了似的，这不得不让她寻思，一直跟着她的系统到底是来自于哪里。

小久驱散了人群，一只手牵着小圆，带着古钟钟走到了一处气息干净的区域前。

双脚踏入这无形的域内，眼前的景象突然明亮起来。

一间古色古香的木屋在林间乍然出现。

更让人难以忽视的，是斜倚在摇椅上，端着茶盏的女子，眼眸含笑，举止随意，一举一动却有着浑然自成的威仪。

即使她盘发的簪子缺了一半。

“这是我的姐姐。”小久空荡荡的眼眶自进入此域内之后被雾气充满，也有了灰蒙蒙的神采。

“姐姐，这是小圆。她们是刚进来的生魂。”

小久的模样让小圆想到了思年，她不怕小久异于常人的模样，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她旁边。

“不对，她们还是人。身上也没有腐败绝望的气息，反倒有新鲜的血迹。”

“有意思极了，你是被青衣送进来的，而不是被青衣追杀，走投无路被赶进来。是有青衣欠你积分了吗？”

“如果这个也算的话。”古钟钟拿出那个不起眼的小盒子。

“呵。是她啊。”女子接过盒子打开，原本暗淡的盒子猛然间发出了青色光芒，云一的身影渐渐清晰，她百忙之中抬头，只看一眼便有些愣住了。

“怎么是你？你要回来吗？”

云一环顾一圈，定在古钟钟身前，有些郁闷：

“我不是把你送回时间流里了吗？你怎么进去这里的！”

“你还是那么有活力。”女子笑笑，捏住了云一四处打探的镜面，揪到跟前来：“我不回去，这俩小家伙既然是你送进来的，你就把她们接走吧。”

“等等！不行，那个小姑娘不行！她是其他时间流里的人物，都拉进我这里，我的服务器会卡死的。”

“哦？”女子上上下下拉过小圆检查了一圈，才看向古钟钟道：“从时间流里抢夺将死之魂是要付出代价的。好在她没事。”

“那就好。”古钟钟点点头。

“未必。”

“哈哈，好哦。”

女子和云一同时出声，云一幸灾乐祸的笑声让古钟钟有点发凉：“她没事，那我？”

女子又绕着古钟钟转了一圈，两指轻轻点在古钟钟右手手腕处，只不过轻轻的接触，古钟钟手掌一直未能消退的光芒瞬间熄灭，漏出了她遍布细纹，几乎已经成为了虚影的右手掌心。

“你快被人夺舍了。”

“百分之八十五。”古钟钟又看了一遍自己面板，就在她们说话的功夫，系统修复进度又涨了百分之五。

“系统为了合理利用资源，潜力值较高的玩家如果不幸在开局的前三个世界内失败，他们的身体会在自己的时世界死亡，但灵魂会被随机安插到其他玩家的系统意识之中。

他们的能力也会随着依附的玩家等级的提高逐渐提升。

直到他们依附的玩家也失败之后，系统会将他们的意识提至主位，给他们在自己依附的玩家身体内存活的机会。

取代他们的身体，继承他们的技能，装备，等级。”

“他几乎已经成功了。”古钟钟几近于透明的手掌虚虚握住：“我之前把系统毁了大部分，是你帮我把系统修好了吗？”

被古钟钟点到的云一急急摆手：“我可没那么大能力，如果你不是系统损坏了，当你被人送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早就把你丢进来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监管者吗！”

“哦，既然你是遵循规定办事的青衣，那么如今我赢得的承诺，现在包售后吗？”

古钟钟摸了摸张小圆的脑袋，云一左右看了看，伸出食指和中指。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我把你们重新汇入各自的时间流里，她走她的路，你过你的河，兴许多年后还能相见。当然，我会避开她的死亡节点，尽量往前投放。”

“第二，你在此处给她寻一个新的身份出来，在她原来的世界，人们会认为她已经死了。从此她的时间与你同步。”

“那她的世界会走向哪里？”

“自然是玩家会去哪里，她就会去哪里。她会拥有第二选择，是因为她的父亲原本就是玩家，而且母亲还是系统招募令上的人，她生来就和系统有着很深的牵扯。但凡换个人，你们就没有挑拣的余地。”

“我会变成和你们一样的玩家吗？”张小圆手指紧握，有些急促的问道：“是像我父亲一样，要去侵略世界的人吗？”

“你的世界被侵略了吗？”

女人半蹲下来，温柔的抚摸小圆的侧脸。

“嗯！”张小圆严肃的神情让人清楚的明白，这个孩子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伤害了很多人，我的母亲塞莉亚，我的族人，还有思念的家族。我不想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那么，如果你不先成为玩家，就永远不可能打败那些想要破坏你的世界的那些坏人，你会怎么办？”女人的语气依旧很平静。

“那我就变成玩家，然后打败他们？”

“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做一个坏人，你也听见了，现在你拥有两个选择。要么你要回到自己的世界，想办法把那群坏人赶走。要么，你要变成和我们一样的人，拥有力量，但可能会找不到回到你世界的路。小圆，你选哪一个？”

“我选，第二个。”

张小圆低声说：“如果现在我回去，我会死。”

“好。”

女人站起身来，笑着对云一讲道：“你看，做好事是有回报的。”

“你看她，当你的接班人可够格？”

“倒也不是不行。”

云一食指轻点，莹莹绿光飘散到张小圆的眉心，她低头看过桌面，嘀咕道：“潜力值不低。”

于是扭头问道：“你怎么说？”

“我没有意见。”

古钟钟虽然一直被青衣追杀，但对于张小圆成为青衣预备役这件事并不抵触，这对于年纪尚小的张小圆来说，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等到张小圆按照云一的吩咐走上前去，微微闭上双眼，伸出右手，掌心朝上。云一一手抓着张小圆的手腕，另一只手翻出一只金色的印章，用她的绿光覆着盖到了张小圆的掌心处。

张小圆半眯的眼睛突然睁大，仿佛听到了虚空之中的声音，也不过一晃神的功夫，自张小圆眉心处绽放的白色光芒，渐渐强盛，又转为淡青色，隐入眉间。

“你知道当青衣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站在一旁的女人对古钟钟发问。

“不用背负他人的命运。”古钟钟说出萦绕心间的答案，却没得到女人的肯定。

女人轻笑一声：“不……是永远不用担心，会有系统夺取你的一切。算计如齐青，也不过是被剥夺了记忆，借居于他人壳子里，苟活至今。”

“而更多的玩家，兢兢业业，刀尖舔血为系统打工的人，不知道哪一日就会变成他人的躯壳。”

古钟钟看着恢复度百分之九十的面板，很赞同的点点头。

大不了，再砸它一次。

“还未问你姓名？”古钟钟突然起了好奇心。

女人怪异的看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不会问。”

“青娘。”

嗯？

“这不是我的真名，我的名字早在进到这里的时候堙灭，现在青娘就是我的名字。”

“你是齐青系统里的人。”古钟钟敏锐的捕捉到了她话语里的意思。

青娘笑而不语。

张小圆接受系统邀约之后，正式在坟场成为玩家，云一为张小圆赋予一些权限之后，便把张小圆托付给了青娘代为管理，便急匆匆下线处理事情去了。

解决了这里事物的古钟钟等了又等，直到面板恢复度到了百分之九十五的时候才皱着眉头，怀疑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

假如现在的情况并不是幻镜根据自己的情况幻化出来的坟场，那么，即使她已经在这里完成了自己内心的遗憾，也不能脱离坟场这个地方重新进入游戏世界。

青娘在一旁侯着小圆完成系统指引之后，走过来，伸出右手点到古钟钟的右手虚无处，细裂的纹路已经蔓延到她的手腕。

“需要帮忙吗？”青娘收回手，不经意的问。

“我留在这里会给你们添麻烦吗。”古钟钟知道眼前的女子随时都可以把她送出去。

“不麻烦。”

青娘捻捻手指：“如果你被人夺了壳子，也不过是我们这里多了一位新成员罢了。”

“他——不是你们期待的那种人。”

“没关系，你们没得选。”

“你要如何帮我？”古钟钟心想，她这回可真没什么选择了，只是不知道她需要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