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教了绫儿插花,绫儿便十分兴头,每日清晨除了去花市赶早买盆花之外,自己还常在江边小巷寻一些自己觉着优美的枝条、不起眼的花儿回来作配,回来插上两瓶花,便常常要送了一瓶去给宛君。
影怜一边挑着花儿,一边给绫儿讲:“春季和冬季,可用铜的花器,夏秋两季,便用瓷器最好。这一枝月季真好,用那个白瓷美人瓶!”
绫儿拿了瓶来,影怜拿着一支粉红月季在瓶子上试长短,拿着花剪剪去花刺。
“姑娘,为什么春天和冬天就用铜的花器呢?”
每日影怜有大量的时间要看书、填词,能与绫儿闲聊的时候,也只有这一会儿了。
影怜专心的剪着花刺,看着花茎上的叶子,试着剪掉两三片,口里却也不停:“冬春之际,寒气胜于夏秋,铜的比瓷的更耐寒呢,若是受土气深的古铜器来养花,花儿更开得久些。再把那个松石绿的梅瓶拿来,插这栀子花。”
绫儿道:“那个瓶子太小了!”
影怜笑道:“放在那桌案上,就是要小的。把这瓶月季,送宛君姐那里去!”
一语毕,便听外面传来笑语:“要送我什么呢?”
绫儿打起珠帘道:“宛君姐来了,姑娘正要我给宛君姐送花儿呢,倒叫我少跑一趟了!”
宛君手上捏着一方银红销金撒花手帕,食指尖尖的戳了绫儿额头一下,笑道:
“好懒的丫头!”
绫儿嘻嘻一笑,屈膝一礼。
厅的一边放了两椅一张小方几,另一边是一张仅容四人的长斜桌,影怜见斜桌上乱糟糟的,便请宛君坐在靠岸那边的椅子上。
宛君摇摇手,只顾瞧着她手里的花瓶,闻着花香,又指着两支绿油油的藤蔓道:
“哟,这花这样插起来真好看!这绿的又是什么?”
影怜只在瓶里插了三枝金粉莲,高低参差,花的后方插了两支木香藤,斜枝瓶外,平添了几分悠远。
“单插这金粉莲不敢看,绫儿这一个时辰,只怕是跑遍了整个松江城呢,难得今儿带了几枝木香藤回来。”
“是木香花?我说怎么怪眼熟的!这给我吗?喜儿快收下!”
绫儿将桌上杂乱的花枝用一张大桌布包了起来,见喜儿手里拿着提盒呢,便帮她一起抬到桌上打开了,闻言笑道:
“宛君姐还怕我们姑娘不给了不成?”
宛君也不以为意,笑对影怜道:
“我带了早饭来和你一起吃,你还没吃吧?”
绫儿和喜儿已将提盒里的碗碟摆好了,舀了粥在碗里。
影怜一瞧,见有四碟糕饼,两碗荷叶粥,拿了筷子等不得似的夹了一个桃花烧卖道:
“我喜欢这个桃花烧卖,姐姐你也快吃!”
宛君叹道:“我就喜欢看着你这样吃,多喜兴,咦,最近长高了呀!”
绫儿忙道:
“宛君姐不知道,我们姑娘这阵子长了好些呢!”
宛君点头道:“是长了好些,可惜还是跟柳条儿似的。你又姓杨,还真是对应得紧。”
外面传来一阵吵嚷,不等宛君提醒,喜儿便要往外走,宛君悄悄拉了拉她的裙子,喜儿会意,站在一侧伺候着给宛君夹过来一个红茶乳饼。
绫儿出去,却惊惶回来道:
“姑娘,宛君姐,有个醉汉上船来了,怎么办?”
这艘画舫,原有四个驾船娘子,今儿天色还早,她们晚间回家歇了,这会子还没来呢,吴大娘一个人可摁不住一个醉汉!
影怜道:“姐姐,你去里头躲躲!”
绫儿急了,忙要说话,影怜却道:“绫儿,跟吴大娘说,把船桨拿来!”
绫儿恍然回神,忙去叫吴大娘,那醉汉已经扯着珠帘,在门口歪歪倒倒的要往里进,谁知身子一歪,被他扯下两条珠子下来,几百个圆圆的珠子在地上乱滚,那人紧走两步踩在珠子上,一跤跌倒!
影怜见他跌得“哎哟哎哟”直叫,胖墩墩的身子倒在地上,两脚蠢笨的乱蹬也爬不起来,忍不住笑了一声,忙又忍住,手扶着桌子,强迫自己镇定!
宛君向喜儿耳语一句,喜儿小心的绕过那人走出去,绫儿抱着一根竹蒿用脚拨开了珠子跑过来站在影怜面前!
影怜悄悄道:“你怎么只拿了一根竹蒿?”
绫儿道:“姑娘,船桨我拿不动!”
那人已然站起身来,摇晃着往里面走。头上戴着网巾,头顶上单绾了个髻,青水纬罗直身,脚蹬皂靴,想是喝醉了把帽子都丢了,笑嘻嘻走近一点道:
“美人儿!”
绫儿把竹蒿一横:“你走开!”
那人觍着脸,眼睛笑得眯起来,摇摇摆摆甩着袖子道:
“不走,有美人儿,为什么要走?拿……拿酒来!”
绫儿高叫道:“吴妈妈、吴妈妈!”
那人扑过来要抱绫儿,一眼瞥见影怜,又弃了她,涎皮赖脸的要往影怜身上扑,却被绫儿的竹蒿挡住,差点又绊一跤。
那人看看拦在腰上的竹蒿,恼了起来,两手抓住竹蒿一扯,绫儿哪里拼得过,直愣愣摔倒在船板上,那人将竹蒿横在手里,往膝上一劈,断作两截被他从窗户扔将出去!
那人一纵,往影怜身上一扑,影怜连忙绕着桌子躲,绫儿死死抱住他的腿,任他在怀里猛踹。
宛君从帐后走出来,冷眼看着,影怜叫到:
“姐姐,你快躲一躲!”
宛君却道:“哪里能躲?”
影怜停住脚,只那么一瞬,她拔下头上一根玉兰头的银簪子,紧紧攥在手里。
宛君看着影怜,身上穿着松竹梅岁寒三友暗花纹的粉红上襦,莹白纱裙子,两只穿着青缎白绫平底绣花鞋的小脚儿细碎的左右挪着步子,身子柳条儿般袅娜纤细,略微的打着颤儿。
那人见又多了一个美人,回身拨开绫儿的手,笑嘻嘻的沿着桌子要往里走,只被绫儿拖着行动较慢。
绫儿大叫道:“姑娘,宛君姐,你们快出去啊!”
吴大娘端了一大盆水进来,“哗”的一声倒在那人身上。
那人一怔,一把抹去脸上的水,懵了一下,看看吴大娘又看看影怜和宛君,忽然跳起来道:
“老娘们,你敢拿水泼我!”
抓着吴大娘的手臂往前只一推,吴大娘便摔倒在地上!
影怜忙叫到:“住手!”
那人似乎半醒了酒,闭闭眼睛,甩甩头,睁眼看看影怜又看看宛君,忽然又笑道:
“今儿好造化,一下得俩!来,亲香一个!”
拖着脚要靠近影怜,忽埋头看着抱着自己小腿的绫儿,发力一脚踢开,绫儿痛苦的叫了一声,身子被踢得滚到了窗边重重的打在船舱的板壁上!
影怜举着簪子颤声道:
“你再过来,我……我刺死你!”
那人狞笑道:“白……白费力气吧!”
簪子再细,也刺不破衣裳,哪里能伤到他,影怜见他扑过来,往旁边一闪,撞在了一张椅子上,上面正是方才绫儿收起来的裹着花枝的桌布,剪子也在里面。影怜忙将剪子举起来道:
“我会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