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一千三百一十三年，冀州雷首山居竹谷。

竹影摇曳，溪水琳琅，白鹅承欢，一群十三四岁的学子在竹谷深处的居竹亭内戏耍。

居竹亭为附近闻名的王夫子所立，专教谷内各家各户孩子的诗书礼仪，讲些奇闻轶事，颇有威望。王夫子虽正值不惑之年，但阅历丰富，是居竹谷中人们赞不绝口的好夫子。

早年王夫子曾经四处游历，知道不少故事和趣闻，甚至有很多鬼灵精怪的传说，学生们非常喜欢听王夫子讲这些故事。

“那鱼精非常厉害，跃出水面，口吐冰箭，直接将飞鸟射的七晕八素，一个踉跄，就摔入湖中，鱼精口衔飞鸟，直接沉入水底，瞬间就消失不见……”

“啊，夫子，鱼精真的那么厉害吗？”一名学生诧异的问道，亭旁白鹅呱呱直叫，似乎在反驳什么。

夫子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溪边的白鹅，捋髯点头道：

“当然了，这就是我和你们说的仙术！鲶鱼修炼成精，湖水是它得天独厚的武器，口吐寒冰箭不足为奇。”

“鱼精真的能修炼仙术吗，那我们人类能修炼吗？”一男学生扑闪着大眼睛，颇有兴致的问道。

“人类当然也能，殊不知这世上有很多大的修仙门派，有的能呼风唤雨、御剑高翔，还有的能召唤雷电呢！”

“真的吗，王夫子，那您见过这些仙法吗”那名学生焦急的问道。

“当然了，小振诚！”王夫子自信满满道。

“夫子，我不信！”被唤做振诚的弟子抱起双臂，满面疑虑的噘嘴道。

“我也不信！”

“对，就是，我们都不信！”众学生一个个都不相信王夫子所说。这其中只有一个粉衫女学生一直疑惑，眉头浅锁，想要说什么却不敢说出口。

“呵呵，猜到你们这群楞娃就是这样，今天夫子我就让你们开开眼，见识一下，来，起开起开！”王夫子遂从石凳上站起身来，舒展筋骨，似乎要大显身手一般。众学生纷纷散开，靠在亭边。

“王夫子，可要小心您的老腰！”一黄衫女学生捂嘴叉腰笑道，声如黄莺出谷，娓娓动听。

“是啊是啊，别显摆不成，还折了腰！”众学生哈哈大笑。

“晶晶啊，和谁学不好，偏偏要和振诚这个愣头小子学，你瞅瞅你一个金钗之年的姑娘的都快成了谷中的大白鹅了，只知道欺负我老人家。”王夫子装可怜道。

“哼！”晶晶双手叉腰，假装生气的瞪着王夫子。

“也只有您敢惹四娘家的大白鹅。”

晶晶名为韩晶，幼年丧父丧母，更与其兄长失散，如今被花四娘收养，性格也随花四娘一样，谷中的白鹅自是不能比的。

“好啦，看夫子我为你们表演！”说罢王夫子卧起马步，双掌推开，“看见溪边那颗大石头了吗，来！喝！”

只见王夫子用力猛推，离亭子五六丈远的石头纹丝不动。

“没反应啊？夫子。”振诚嘲笑道。

“就是就是。”群生附和。

王夫子略挺眉毛，凝神再度喊道。

“来！喝！”

石头依然纹丝不动。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王夫子你以后叫吹牛皮夫子好不好！”女学生韩晶捂着肚子仰天笑道。

“就是就是，我们来学王夫子吹牛皮咯！”振诚笑道，接着也有模有样的站在溪水边学着王夫子，扎起马步，双掌向前假装用力一推，“来！喝！”谁知水边石头青苔十分湿滑，这一推不要紧，竟然没站稳，摔坐在了溪水边，接着一个翻滚，直接滚到了溪水里，闹得半身湿透，好不狼狈，众学生都捧腹大笑起来。就连溪水对面的大白鹅看了，也嫌弃至极，懒得理睬，自顾自的吃水嬉戏。

学生振诚辗转着站起来，也不难过，拍了拍湿漉漉的衣裳，说道：“你们笑什么，王夫子就是这样的，只不过他离水边远，怕白鹅咬他，才没摔着而已。要不然，他的老腰肯定受不了啊！”说着自顾的哈哈大笑起来。

王夫子也不生气，向前两步，说道：“来来来，最后试一次！”

说着再次整理了袖子，微蹲马步，双掌收起，猛地向前

“呦！喝！”

此时，亭边溪前的大石头竟猛然飞起，砸向溪水对面，吓跑了戏水的几只白鹅。

“啊！真的，石头飞了啊！”

“是啊，我也看见了，就连花四娘家的白鹅都吓跑了！”众生惊诧纷纷。而此时那粉衫姑娘也凝神观望石头，殊不知，她手上却也有略微前推的动作。

“夫子您真了不起！”韩晶佩服的伸出大拇指。

夫子正自诧异，难道是向前挪了两步的问题，还是口诀不是“来喝”而是“呦喝”？不过望着学生们佩服的目光，听到赞许的话语后，王夫子急忙正襟拂袖，捻须道：

“正是，正是，哈哈，刚刚两次是口诀出了叉子，老了，老了，记性不行了。”

“王夫子您真厉害，”振诚赞不绝口：“不过口诀是什么，您能不能把搬石头的口诀告诉我，这样爹娘再让干活我就可以用这个法术了。”

“这个……额……这个……”王夫子尴尬的说道：“这个嘛，这是仙家的秘密，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

“啊，这样啊，那怎么才能学到呢？我们都很想学啊，是不是啊，晶晶，纤儿妹妹？”振诚认真的问道。

韩晶和粉衫女孩凌纤儿都充满兴致的点点头。

王夫子看了看韩晶和凌纤儿，道：

“都想学啊，其实也不是没有机会，”王夫子定了定神说：

“我大荒世界分为九州，北雍冀、东兖青、南扬、西凉、中徐豫，还有荆州贯九江。我们居竹谷位于冀州雷首山最南，离雷音派最近。冀州有很多大的修仙门派，比如最东方的碣石派、九河派；北方女修居多的王屋派；冀州之外有擅长御剑的蜀山、昆仑两大门派；南方的雷泽、苍梧、桐柏，能直接联通天界的灵山、建木；西方也有密不可闻的胎藏、金刚佛派；流沙弱水之南的合黎山上有水火风雷土五灵仙宗；最北方的北海幽云之地还有统御着僵鬼出没的门派……据说大荒最东是无尽的沧浪之海，而海外更有归墟、沃燋的传说，果然是大荒之大，无奇不有啊！”

“哇，真的好神奇啊！”众学生都震惊的合不拢嘴。

“那我们如果想修习仙术，学习仙法，应该去到哪里合适呢？”振诚看了一眼妹妹凌纤儿问道。

“小诚诚，雷音派是离我们最近、最出名的修仙门派了，听说这个门派驻派雷音派西南，毗邻青蔓湖，擅长五灵之道，尤其是雷系仙法的力量！熟不知这自然界中，破坏力最强的就是雷电了”。

“对呀，对呀，李振诚睡觉的呼噜声就像是打雷呢！”一旁的韩晶见隙嘲笑道。

“没错，振诚的呼噜声最大了！”学生们瞬间被韩晶岔开话题，又开始了嘲笑振诚。

“呜……额，这群学生们……”王夫子无奈的摇摇头道。

而在此刻，只有一直认真听讲的女弟子凌纤儿问道：

“夫子，我想去雷音派拜师学艺，该怎么去呢？”呢喃软语，丝丝缕缕。

凌纤儿的话让一旁嬉戏的学生们停止了躁动，大家又都关心的看向王夫子。

夫子看了看柔弱的女孩凌纤儿，叹了口气，想到：这学生还是幼儿之时便体寒难耐，常人靠近都觉得如入冰窟，且瘦弱的惹人生怜，有多少次都在鬼门关外游走，病无所医。然而令谷中医师都觉得离奇的是，虽突发畏寒之时遭受苦痛折磨，但这女孩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从小到大一路相安无事的成长过来。

夫子曾替李木匠一家寻找到一位高僧看过凌纤儿的体质，然高僧答曰：“非修仙无以令其生”，意思就是只能通过修习仙法强身健体才能继续存活下去。但修仙路何其漫漫，普通村谷的孩子又有几分仙缘能够修仙？李木匠夫妻近年来也一直在打听何处有修仙门派，何处仙师肯收徒，奈何居竹谷闭塞，空穴亦无风。

可巧的是近些日子王夫子远游回来，识得雷音派一挑山夫，言其经常为雷音派弟子运送货物，王夫子听得雷音派近日要招收弟子，这才赶紧回来准备告知李木匠夫妇，谁知竟被凌纤儿这女学生先问了起来。

“此事先莫问，晚些时候我自会找你爹娘相告，知道你想修仙强体，但仙路漫漫，世人万千，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成功的？”

“夫子您放心！纤儿妹妹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会和她一起拜师求艺，一路照顾好她，直到妹妹能治好自己的病！”李振诚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的说到。

“哈哈！振诚定然能保护好自己的妹妹，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了，来来，振诚、纤儿带夫子去见你们的父母。”王夫子道。

“好嘞！”

“夫子您慢点儿！”

“夫子，我也想去！”一旁的韩晶拉着王夫子的袖子撒娇道。

“去去去，花四娘知道你都下学了还不回家，定要来找我的麻烦，你想来也得让她同意！”夫子像是怕了花四娘什么，又道：“赶紧回家！”

“哼！夫子您真偏心！”韩晶生气的跺了跺脚，心不甘情不愿的朝谷中另一个方向走去，众学生也都一欢而散。

宁静的夜幕即将来临，却不知小女孩韩晶转了个弯躲在树后，尾随着王夫子、李振诚、凌纤儿三人走向了李木匠家。

溪水潺潺，似乎在用声音掩饰着女孩的脚步。

“爹、娘，我和妹妹回来啦，王夫子也来啦！”振诚拉着凌纤儿和王夫子的手，还没进小院就开始喊道。

小院筑于居竹溪边靠山一方，茅草屋正北于院，东列厢房，西列石碾，伐竹堆、木方于屋西。居竹溪自门前向西流过，谷中家家户户于木栈桥、石台阶阡陌交通，罗汉竹遍布居竹谷。

“回来啦！夫子也来了！”振诚父亲出门热情道。

“夫子快请进。”竹帘摇曳，振诚母亲也紧跟着出门迎接夫子。

“今天有没有认真听夫子讲学啊，有没有好好照顾妹妹？”

“自然是有！”振诚昂首答道。

“母亲放心，兄长对我一直都很好！”一旁的凌纤儿回道。

说着一行人已经到了院中。

“叨扰了！”王夫子正襟做礼，李木匠赶紧微微抱拳回应。

“不必进屋了，今天过来，也是有关于纤儿姑娘的事和你夫妇二人商议。”说着低头看了看凌纤儿一眼。

李木匠夫妇二人心领神会，李木匠道：“好！快请坐。”急忙搬凳于石碾旁，振诚、凌纤儿也帮忙着落木凳，振诚母亲赶忙回屋端茶。众人纷纷坐下，振诚也悬坐于石碾上。王夫子道：

“近日我外出游历，在雷首故道识得一挑山夫，听他讲雷音派顶的雷音派对外宣布将于本月十五面向世人，招收弟子。咱们都知道雷音派只听闻于传说，诸如此般大规模招收弟子实属罕见，我已四十有二，也是头一次听说啊！”

“茶来了，夫子请喝茶。”振诚母亲从屋内端出茶来奉给王夫子。

王夫子道：“有劳了！”摇头斟盏长吹，轻品茶水，道：

“不错，好茶！那我接着说，凌纤儿姑娘自幼便体寒难耐，昔日曾有高僧言非修仙无以令其生。告诉我们，想要治好凌纤儿的体寒之症，就需要到仙门修仙，强筋健体。然过去一直没有寻找修仙宗派的门道，现在雷音派招收弟子真是给我们带来了好消息啊！”

李木匠道：“竟有如此消息，夫子，可是真的吗？”

王夫子道：“千真万确！我与那挑山夫相识数年，不应有假。”

“那这对纤儿来说可是太好了！”李木匠道：“夫子可知该如何去往这雷音派？”

王夫子道：“仙门招收弟子入门考验极为严苛，非要有修仙之天赋，亦要有修仙之毅力。听那挑山夫所说，本月十五，于雷音派故道之上，男不过舞象，女不过桃李，将首先测试前往参加应试众人的灵力天赋，纤儿这丫头虽然小了些，但也无碍，主要看是否有灵根，能否聚灵气，我想前些年为他看病的高僧曾说她体内冰魄无相，灵气溢流，应该可以修仙。资质合格后就是雷音派的入门考验，至于如何考验，就尚不得知了！以纤儿的品性和毅力，定然不成问题。”王夫子以高僧的话为导向，却不知当年那高僧看重凌纤儿幼小奇才，想要带凌纤儿修仙，却因她身为女子，无法去佛门而放弃。

“好是好，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舍不得纤儿……”振诚母亲低眉不舍的说到。

“是啊，这要看你们夫妻和纤儿自己的选择了！”王夫子沉重的说到。

“母亲放心！我和纤儿妹妹一起去那个修仙门派，照顾妹妹！”石碾上的振诚跳下来说道。

“这孩子……”一旁的李木匠无奈的摇头道。

“爹娘本就不舍，年龄也大了，咱们都走了，谁来照顾他们啊！”凌纤儿说到。

“可是我不放心纤儿妹妹你啊！”振诚无辜的挠了挠头。

众人沉默，王夫子见场面尴尬，遂安慰到：“修仙也不是不能回来了，只是大部分时间要待在门派里学习修炼，等你们学有所成，还是能回来看望爹娘的！”

“就是！我和妹妹定然会经常回竹谷看望爹娘的！”振诚一见话有转机，赶紧说道：“到时候我们就会给爹娘表演我们学习的仙法，还能给爹娘讲我们在谷外遇到的事情！”

“这……这……”凌纤儿犹豫不决。

“好了！就让他们兄妹俩一起去吧，现在说什么都早，可能我李木匠的儿子没有那修仙的天赋也未可知，没什么大不了的，等你把妹妹送到雷……雷音派后，若不能修仙，便回来学我这木工之活，也是不愁吃穿，真若是能和你妹妹一样进得了门派，你们俩也都是给老李家光宗耀祖了！”

“那……那就这样吧，纤儿你们自小便没怎么出过远门，为娘的实在是有些不放心……”纤儿母亲和女儿依偎在一起，摩挲着她的发髻。

“太棒了！”振诚高兴地跳了起来。

“那好！你们夫妻便为孩子们准备一下，今日初十，再过五日便是雷音派招收弟子的日子了，路途虽然遥远，但我走过几遭雷音派故道，带他二人过去应该不成问题，希望他们好运，能够顺利进入雷音派！”夫子祈祷道。

“那就多谢夫子了！”

“谢谢夫子！”李木匠一家谢道。

“好了，天色渐晚，我就先回居竹堂了。”王夫子作揖拜别。

“夫子您慢走！”

“夫子小心路滑！”振诚调皮道。

“哎！你这臭小子！”夫子无奈的回头抚了抚衣袖，背着手仰头离去。

这时躲在密竹背后的小姑娘韩晶赶忙蹲下藏好，暗忖：“原来是什么雷音派！不管，为了找到哥哥，回去一定求四娘让我也去！”接着，便像暮色中的精灵一样离开了。

晚饭后，李木匠不舍的将儿子李振诚叫来厢房，说到：“诚诚啊，在外面要照顾好你妹妹，她心思单纯却十分刻苦用功，你千万不要让别人欺负她。”

“爹，您放心，孩儿知道了！”振诚答道。

“诚诚，不知你可记得，你是多大的时候有了妹妹？”李木匠突然问道。

“嗯，很小啊，自我记事开始就有了纤儿妹妹了，我不是大她两岁吗？那应该是我两岁时就有妹妹了！”振诚挠挠头答道。

“哦……”李木匠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其实……算了，照顾好你妹妹，如果有机会常回家来看看你娘！”

“爹，知道了！在外面，我一定不会让妹妹受欺负的！”

“我家的诚诚长大了，爹真欣慰啊！”李木匠挽着振诚的双耳不舍的说道。

夜幕深沉，半月微悬，林鸟嘁鸣，像是诉说着别离，更像是期待着明日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