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龙门。
众人都已吃过晚饭,露宿在了龙门南湖脚下。
醉秋风朗,长夜未央,满天星芒。
凌纤儿独自一人,立于月下,她拨动浣沙洗玉琴,只觉雨雾洒洒,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附和着南湖月下粼粼波光,让人痴喃。
江潮默默站在离凌纤儿不远的绿柳之后,目不转睛,如坠雾中,情痴情种!
待到江潮缓过神来,那紫竹洞箫凭空而现,江潮呜咽吹来。凄清悠幽,含蓄玲琅,苍凉若水,余音悦心!
凌纤儿见状含笑臻首,陡然急奏,大弦嘈嘈,小弦切切。江潮神会,如鸣佩环,洋洋盈耳,痴云腻雨,不绝如缕!
待到琴箫高昂,渐入佳境,陡然莺啼鸟啭,裂山崩石后,又复于平静。
江潮缓慢放下紫竹洞箫,向前两步,对着凌纤儿深深一揖;凌纤儿轻拂衣袖,浣纱洗玉琴凭空消失,她也微微一礼,道:
“江公子!”
“纤儿的琴声,如雨雾洒洒,嫩蕊凝珠滚落,飘零坠于荷塘之中,不自觉间,便用这紫竹洞箫和了一曲,请见谅!”江潮秀目出尘,寒泉澈音。
“让江公子见笑了!”凌纤儿缓缓转过身子望着明月高悬的南湖,道:“此间月入水下明,胸中却一意难平,唯有剑魄琴心,方不负寸阴委婉至今!”
“一意难平,纤儿可是又记挂起了尔雅和可乐师弟?”江潮关心问道。
“唉,瞒不住江公子清澈慧眼!”凌纤儿黯然神伤。
“纤儿……你放心,我虽然与那尔雅师弟相识不久,但他乃是温润之人,不喜战斗,除了几分孩童秉性,又有从容自若在身,定然无恙!而可乐小师弟受他照顾,相信也定能平安无事,逢凶化吉!”
“这……多谢江公子了!”
“嗯……纤儿,我……”
“江公子……可还是有话要说?”
“……”江潮不在言语,修长的手指翻飞,一通体雪白如玉的剑鞘出现在他双手之中,他看了看这剑鞘,又看了看凌纤儿身后用粗布缠裹的五蕴神剑,道:
“纤儿……我自幼学习铸剑,虽有招潮、向涛,然与你身后的五蕴相差还是太远,五蕴绝非人间凡品,这……这月华净沙剑鞘乃是我这段时间所缝制,纤儿不若试试,可能装得下五蕴?”
“这……江公子,这可使不得……,这剑鞘精美绝伦,一看就是下了不少功夫才得,恕纤儿不能接受……”凌纤儿推脱道。
“纤儿,佛靠金装,人靠衫,好马才能配好鞍!如今五蕴非凡品,更是替我们挡下了魔头葬地,也让你修为精进,这月华净沙怕还不是五蕴良配,纤儿不若暂且收下,日后若能寻得好材料,江潮定为姑娘再做一个更好的剑鞘!”
“江公子……这……这月华净沙已经是纤儿见过最精美的剑鞘了……”只见凌纤儿身后的五蕴神剑,五芒散发,缠裹的粗布慢慢褪下,神剑通灵的来到月华净沙剑鞘旁,婉转清鸣,又频频点头,似乎认定了这雪白如玉的剑鞘。
江潮微笑道:“纤儿你看,五蕴都已经答应了呢!”皓齿朱唇,明眉善目。
“这……这……江公子……”凌纤儿踌躇不定。
“纤儿,收下吧,月华净沙正是五蕴良配!”说罢,温婉含笑,倾国倾城。
“那纤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江公子!”凌纤儿感恩怀德,铭记难忘!
见主人同意了,那五蕴神剑灵光一闪,径直插到通体如玉的月华净沙剑鞘内,光芒流转,生生不息。
两人对望,相视一笑……月华高照,余韵拥抱着南湖洁净的沙滩,久久难平……
……
一饮一千古,一醉三千秋。高卧五城十二楼,刚风冽冽吹酒醒,起来披发骑赤虬。大呼洪崖折浮丘,飞上昆仑山顶头。下视尘寰一培塿,挥斥八极逍遥游。
凛凛昆仑,浩瀚巍峨。
昆仑派驻扎于昆仑山腹,往日里仙修居所,浩大而井然有序,今日,更是热闹非凡。山门处人影攒动,都是来这昆仑参加蟠桃盛宴的修士。昆仑大殿于正中,四方建筑环顾,呈五角之行,星角拱殿。又有两桥浮空于云巅,接连两殿,一为五灵之台,是昆仑弟子、长老与外客等学习、修炼、居住之所,众舍也成五角之行,围绕中心五灵坪台。又一大殿为圆形,乃昆仑铸剑之所,极尽阴阳,周遭亦是五角之形,灵材坊、书阁、宝阁等围绕,最是热闹。整个昆仑三处平台浮空,相互接连,周遭又有悬浮山峰林立守望,却是大荒除了那黎山五灵仙宗之外的第一仙境,名不虚传!
“小潮,我早就想来你家看看了!这昆仑果不其然,比我苍梧看起来大气威风多了!”
“确实如此!这三处浮空天阙,果不是凡人所见!”于凡赞叹道。
“江公子生于昆仑,又是派中首席弟子,只不过素来行事低调,秉节持重,而昆仑在大荒之中更是至关重要,举足轻重的存在!”凌纤儿含笑道。
张志永见凌纤儿如此说,也是点了点头道:“纤儿所言不假,看来这几年一起游历,纤儿已经对大荒诸城了如指掌了呢!”
“呵呵,志永见笑了,你才是大荒的活地图呢!”
“确实不假,张公子的确让我等佩服!”可常点头笑道。
“呵呵,纤儿,诸位,今日来我昆仑,便不要在客气,通过这浮桥,便是舍阙,桥头自有弟子引导,刚刚掌门传音于我,我须得赶紧去一趟大殿安排些蟠桃宴的事情!晚些时候,我去找你们!纤儿,你们大家自便!”
“小潮,你先忙你的,替我向掌门问好,就说他苍梧的女婿上门了!要好好招待!”顾炎程开怀笑道。
江潮狠狠瞪了一眼顾炎程,又向众人作揖,向涛鸣啭,转瞬便向着昆仑大殿驰去!
众人拜别江潮后,通过浮桥,在昆仑弟子的引导下,来到了舍阙,一一去了各自住处,不在话下。
黄昏,凌纤儿正自舍内细细擦拭着五蕴神剑,望着一旁月华净沙剑鞘,眉头微蹙,犹自出神,想起了自冰凰湾与江潮相遇后的一路种种,叹了口气。
自那日苍梧城张志永与江潮对他吐露神情后,她一妙龄少女,又怎能不心动,只是众目之下,羞臊非常,自己又有寒疾在身,身世成谜,是以推脱过去。
而如今望着这白璧秀边的剑鞘,又知是江潮亲手缝制,无边感慨,心绪难平。
转念又想起了与张志永自雷音派青蔓湖边相遇,这一路来对自己的无微照顾和默默关心,她想起他与自己月下初见时的誓言,想起他抱着自己破了梨花云雾大阵的英勇风姿,想起他对自己弟弟尔雅的包容照顾,想起百花山重逢的喜悦痴情,除了一句“纤儿”竟自炙泪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想起苍梧篝火晚会他与江潮的对峙……凌纤儿虽已泪眼深沉,却竟顾嗤笑,尤不自知。
“当!当!当!”叩门声响,将凌纤儿拉回过现实。
“是谁?”凌纤儿合上五蕴神剑,用袖口擦了擦眼角问道。
“纤儿!是我,志永!”流水激石,温润爽朗,门外传来了张志永的声音。
“哦,志永!”说罢,凌纤儿理了理衣衫,轻轻打开门扉,张志永正莞尔微笑的望着她。
夕阳的余辉洒在张志永的侧颜之上,如若大梦初醒,彬彬仪态更是让人魂牵梦绕,艳羡不已。
“纤儿……”张志永望着凌纤儿手中被月华净沙包裹的五蕴神剑,一时心绪难平,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袖口一翻,挡住了手中之物。
“志永……志永,怎么了?有什么事吗?”确是凌纤儿的声音将张志永的目光从五蕴神剑上移开,张志永这才恍然道:
“没事……没事……只是来看看纤儿在做什么……再过两日便是蟠桃盛宴了,不知……纤儿可……准备……准备好了!”张志永慌乱问道。
“这……这盛宴是江公子宗门之事,我等不过是外客,需要准备什么?”凌纤儿问道。
“这……这……是我唐突了。”张志永紧张的挠了挠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志永是想说准备赴宴吧!我等皆是昆仑之客,听闻届时大荒诸多名门宗派都会参加,到时候一定热闹非常!”凌纤儿道。
“噢……对,正是!我也是刚刚听于师弟所说,此番众宗派皆至,我兄长也会从荆山赶来,共同商议对抗魔族之事!”
“真的吗?可是雅儿他现在还在找灵珠……尚无消息,如此说,怕是会来不及……”
“哎……近几日,魔族更是蠢蠢欲动,听说这蟠桃盛宴原本黎山五灵仙宗的仙宗宗主、各族族长以及重要人物都会前来参加,因魔族之故,只派了一小部分人前来,不过也都是仙宗的重要人物,给足了昆仑面子!”张志永道。
“哎,山雨欲来,怕是蟠桃盛宴过后不久,大战便会开启!到时……若是雅儿他还不能找齐灵珠……”凌纤儿感叹,复又想了想继续道:
“届时,若是有所需要,志永你会去参战吗?”
“必会!家族乃荆山土族,是五灵仙宗中土族后裔,受五灵仙宗之召,我与兄长,都要去参战!”
“这……若敌人是雅儿……弟弟他,你会出手吗?”凌纤儿问道。
“……战场之上怕是再无兄弟!”张志永艰难说道。
“哎……既然这样,我便随着公子一起吧,我想你、我、雅儿都不愿这场战争发生,若是集合我们的力量,在联合大家,或许有中止的可能,即便没有……我们也得试一试!”
“纤儿!你……战场之上,皆是男儿,近身厮杀,凶险万分,你若去了,我又怎能放心……得下!”
“呵呵,志永,谁说女子不能上阵杀敌了,百花山众仙子、王屋派“贤良淑德”四仙子等等,我们虽都是女流之辈,然大荒安危,我们又岂能不顾!”
“更何况,咱们早已分析,我也隐隐察觉,身份之谜,或许就在黎山!黎山是五灵仙宗与魔摄的天堑大阵,此番除魔,我想身份之谜定然会水落石出。”凌纤儿神情激动道。
“纤儿!既然如此,那我们日后便在一起,生死与共,战斗到底!”张志永也神情高昂。
“嗯!志永!”
晚风轻拂,夕阳虽已不再,但天际犹红!
蟠桃盛宴,管弦乐名,觥筹交错,疏影曼曼,美味珍馐,人山人海!
大荒诸多出名的修仙宗派,雷音派青科长老、梨落长老率领弟子凌纤儿、柯槐、小胖子叶永增等;王屋派莫离长老率领“贤良淑德”四仙子等;碣石派于青阳率领于凡等一众弟子,望舒的垚、磊也在其中;百花山柳绿、明露、葭草、梅花仙子四人;苍梧城顾烈城主率领顾炎程等一众弟子;金刚界圆性方丈率领可常等一众僧人;荆山土族张家张文武和张志永率领一众弟子以及其他诸如横山、狐岐山、菏泽、太华山、终南山、流沙、三危山等一众宗派掌门、长老和弟子列于昆仑铸剑阙的剑冢湖旁。
这铸剑阙比其他两处浮空建筑大上许多,中间正是一阴一阳,一峰一湖,铸剑阁于峰湖交汇之处,而众人正是在这峰底湖边一一落座,场面浩瀚,不可一望。
紧靠铸剑阁大殿的正是昆仑派现任掌门江海峰和江潮等众弟子。
宾客落座,济济一堂。昆仑掌门正与众人谈笑风生,却听一弟子来报。
“报!都广建木木生掌门率领百花山桃花仙子、杏花仙子以及众弟子前来参加蟠桃盛宴!”
雷音派诸人、张志永等都是十分惊喜,凌纤儿站起身来,翘首相望。只见精神矍铄,风度翩翩的建木掌门拱手笑拜,桃花仙子、杏花仙子紧跟其后,一左一右含笑行礼。而两位仙子身后,一众弟子为首的那人身着绿衫,冷若冰霜,从容不迫,盛气凌人。略显沧桑疲惫的面庞少年老成,早已没了当年的稚嫩与和蔼,这人不是李振诚?又是谁!
“兄长!”凌纤儿见到李振诚,尤隔三世,想想小时候常常在一起戏耍的他们,如今相隔咫尺,却咫尺天涯,激动与难过的泪水划过脸颊,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李振诚闻声见了凌纤儿也是神情一震,目光灼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向着为首的建木掌门木生道:“师傅!”
“哎,去吧!你们也是许久未见了!”木生动容道。
“纤儿妹妹!”李振诚终是再也忍不住,沧桑的面颊之上似曾相识的露出他少年的稚气。
“振诚兄长!”
一望两归人,四目泪满殇。
振诚犹自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凌纤儿转了一圈,宠溺的泪水滑落,哽咽道:“妹妹长大了,哥哥都快抱不动了!”
“兄长,你说什么呢!”凌纤儿破涕而笑,喜出望外,满面幸福的望着李振诚。
一旁的张志永看到也是十分动容!李振诚看了张志永一眼,点头致意道:“张师兄!”
“嗯,师弟!”方寸万重,都在心中。
“哈哈,亲人相聚,确不一般!看来他们兄妹俩,小时候关系一定极好!”正是为首的昆仑掌门江海峰道。
“呵呵,的确,江兄,我这小徒自雷音派青科长老荐来,就是十分努力的修行,但仍是不忘常常提及惦念他的妹妹纤儿。”
说罢向雷音派青科长老等人行了一礼,青科长老与梨落长老纷纷还礼。
“木兄,快请坐!”昆仑掌门江海峰邀请道。
“多谢江兄!”
众人尚要落座,便听又有一昆仑弟子来报:“报!黎山五灵仙宗族长夫人烈炎萼率仙宗下五灵子之首与军师、神卫前来参加蟠桃盛宴!”
众人听了无一不起身肃立,动容的望着远处彩云之上御剑行来的五灵仙宗众人!
却见一满面柔情,风华绝代的女子,领着一眉眼青涩的十二三岁翩翩少年,白带束发,锦绣衣衫,英姿勃勃。身后跟着一青、一红两青年姗姗而来!
正是凌纤儿一众几日前在龙门遇见的弄鲤少年等人!
凌纤儿大惊,心里低声道:“原来他们是大荒五灵仙宗的人,怪不得那日他们不愿说出身份!”
“海峰在这里恭迎五灵仙宗族长夫人、五灵子大驾光临,今日我昆仑剑阙真是蓬荜生辉啊!”昆仑派掌门江海峰大礼迎道。
“江掌门过誉了,昆仑蟠桃盛宴,自西王母后世代流传,只是如今魔族虎视眈眈,我五灵仙宗族长与其他族内长老分身乏术,遂命烈氏携子前来参加,还请江掌门见谅!”
“怎敢怎敢,五灵仙宗为缚魔族,舍己为人,如今烈夫人带着五灵子之首与军师、神卫前来参加我蟠桃盛宴,真可谓幸甚至哉!”昆仑掌门看了一眼五灵仙宗宗主夫人烈炎萼身旁的少年一眼,关心道:
“黎山自有好儿郎,礼貌谦恭博众长!想必这少年就是族长之子悉儿了吧!”
“正是!悉儿拜见江叔叔!”那少年正襟一礼。
“不错,果然是少年英雄!快,夫人,你们远道而来,快请坐!众位也别都看着了,都快坐吧,舞乐准备,上蟠桃!”
歌舞升平,一众仙子,错落有致,端着蟠桃,为每座一一上来。
那少年悉儿落座之后,便向着四周众人看来,见到雷音派众人中的凌纤儿正微笑看着自己,也神采飞扬、笑逐颜开招呼道:“纤儿姐姐!”
凌纤儿点了点头,一旁的李振诚疑惑问道:“好妹妹,你何时又认识了个这么出名的弟弟。”
凌纤儿转眸看向振诚道:“兄长,只是几日前在龙门南湖见他弄鲤索龙了!”
“哦,原来如此,不过我觉得这少年倒是像几年前我们刚刚认识的张师兄,彬彬有礼。说来也怪,不知哪里,还有些像妹妹你!”
“呵呵,兄长,快莫要再说了,刚刚昆仑掌门都说他可是五灵仙宗著名的五灵子之首。”
那正在品茶的五灵仙宗烈氏听到身边悉儿说话,便转头说道:“悉儿!”
“母亲大人,你看!那位姐姐便是我前几日同你说的,在龙门帮我弄鲤的纤儿姐姐!”
烈氏向着五灵子悉儿指着的方向望去,却是大吃一惊,满杯茶水倾倒溢出尚不自知。
“她……怎的……如此像……对了悉儿,你这纤儿姐姐全名是什么?”
“这……前几日只听那位张公子介绍道姓名为李凌纤,正是雷音派的!”悉儿努嘴向荆山张志永处,张志永也是谦恭一笑。
“哦……原来如此,她姓李……也许是我多虑了……”烈氏心道。
“母亲大人……母亲大人,你怎么了,难道你也识得那位姐姐吗?”悉儿焦急问道。
“这……并不相识!你且坐好,勿要莽撞!”
“是,悉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