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的大地上,一匹棕红色的马如疾风一般飞驰,马上的人身穿白衣,头戴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小的下巴来。那人手中持剑,随着马儿飞跃过伏魔岭,来到灰暗的山地中,天边不见日月星辰,四周闷热难耐,那人勒住缰绳,纵身下马,身姿轻盈的站在地上,将斗笠摘去,露出一张娇艳的脸来,她口若朱丹,眉目如画,双眼炯炯有神,眼神灵动似水。
寒川牵着马独自进了山林,一路寂静不已,山中偶有野兽吼叫。行了一段路,天完全变黑了。寒川伸手一挥,林子里顿时通亮如白昼。她所经过之处,那光却纷纷灭了。她行走在黑暗与白昼之间,身后是未知的黑暗,身前是未知的白昼。
陈国公子姜身染恶疾,需以银海潜龙潭中神龙的龙角入药,方可得救,陈国国君下令,取得龙角救公子姜者,无论是谁,可身列陈国大将军之位,得土地万顷,良民万户,黄金万两,享无尽荣华富贵。
天下勇者听闻此消息,争先恐后前去寻龙角,传闻竟无一人生还。寒川一路寻来,所见的荒野弃尸数不胜数,想必就是那些人中的许多人。
此番前来,她不为那无尽的荣华富贵,她要救公子姜的性命,也要做陈国的大将军。
她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往银海赶,已多日不曾好好休息,此时已觉乏力不已,双腿发软,她停下来喘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才往前走。传说出了这片林子,再翻过两座山,就可见到银海。她想起危在旦夕的王兄,加快了速度,未行几步路,险些被绊倒。她定睛一看,竟是一具毫无血色的尸体。
寒川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她急忙后退几步,才定神细看,那尸体像是死了不久,她猜想,定是被山中野兽所杀。于是更为警惕,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长剑,才往前走。行了半个时辰,却见前方某处泛着莹莹星光,此时忽地挂起一阵强风来,吹的她衣袍猎猎作响,她站立不稳,伸手挡住眼睛,马儿嘶鸣了几声,竟往别处跑了。
待大风停了,她再睁眼时,前方凭空出现了一潭温泉。她已紧紧握着剑柄,目光死死盯着那泛着星光的温泉。身后有细细簌簌的响声,她蹙眉转身,目光犀利,一双柳叶眉尽显英气。不过眨眼功夫,一阵热风迎面而来,尾随其后的是一道刺眼的白光。
眼看那白光朝她劈来,她拔出长剑,反身将那白光劈裂了,纵身跃起,足尖落地,生生后退了几米,才踩稳了地,站起身来。却见那白光后走出一个人来,不等她细细观察,那人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冲过来,伸手掐着她细长的脖颈,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她手里的长剑“咣当”落地,剑身刻有“谪仙”二字。
这时她才看清那人的模样,他身穿黑袍,两鬓长发用白色发带随意绾起,面如冠玉,一双瑞凤眼,眼眸温婉如明月,长眉入鬓,眼角如施了胭脂般美艳,只是浑身散发的戾气却与这盛世美颜不相称。那人眼底金光闪过,额角生出一对犄角。
寒川眼前一亮,默念一诀后,地上的谪仙剑颤颤巍巍动起来,谪仙剑威力十足,下一刻已如闪电般向那黑袍人背后刺来,那人反应敏捷,旋即转身,只见一点冷光以万顷之势冲来,黑袍人下意识松手,将寒川丢在地上,双掌聚集火光,重重打出去,将谪仙剑抛向空中。寒川乘势跃起,伸手握住剑柄,再一转身向那人劈出一道光,周围即刻火光四射,那人后退几步,寒川乘势追击,朝那人的心口刺去,两人一进一退,几招过后,那人忽地停下脚步,眼看谪仙剑要刺入他心口时,那人却猛然侧身,一掌拍出,寒川扑了个空,一时未反应过来,被他一掌打出去,顿觉五脏六腑俱碎,嘴角也渗出血珠,尚未落地,却被那人施法托在空中,才不至于再受重击。
寒川缓了缓,满心疑惑的问:“为何不杀我?”“你为何要来杀我呢?”那人气定神闲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取我性命。”寒川垂眼道:“我本无意杀你,我只要走过这片林子前去银海,你突然出击,我不得不反击。”“我看你使剑使得不错,那气势分明全力以赴,势要杀掉我。”
寒川看那人无心杀她,便实话实说:“我是个剑客,轻易不出剑,但凡出剑必不能输。”“一个女子去做剑客?”见寒川不语,那人笑道:“你是哪里的剑客?为何前去银海。”“小人斗胆,敢问阁下是否是那银海潜龙谭的神龙?”“又是个为龙角前来送死的人?真是不自量力,你一路行来,可见过那些死人?”那人哂笑道:“那些凡夫俗子自以为真的能找到银海的潜龙谭,却不知自进入南境,便已进了瘴气林,我倒是好奇,你这个凡人竟能找到这里,且至今安然无恙,莫非你百毒不侵?”
寒川已知晓他的身份,自知生死全在他的一念之间,只得坦诚道:“并非如此,我一路行来并无不适,亦并不知这是瘴气林。”
“真是奇怪,你是哪里的剑客?你可知你这剑来历不凡。”
寒川闻言,不由得一惊,野史记载,谪仙剑乃天家战神之物,自战神死后,再无人可驾驭,一千年后的一日,天雷地火搅乱了天地,白昼融于黑夜,天空中传来的剧烈的打斗声,后人以为那是天神与天魔之间发生的一场恶战。战争结束后,“轰隆”一声雷鸣,刺眼的光划过天际,天火落在人间,方圆百里烧了起来,自此天地重归正轨。大火烧了几天几夜后竟莫名灭了,当时陈国一位翟氏将军出使北境,途经天火降临之地,在此地寻得一柄长剑来,他快马加鞭将那长剑交到国主手中,举国上下竟无一人可拔出剑来,国主逝世后,那剑就被世人遗忘了。
几年后,那剑才被人从剑鞘里抽出来,那人是五岁的寒川。
那时她被选为剑客,她的父王,陈国的国主,亲自将剑交到她手里,她在众目睽睽下抽动剑鞘,亮出冒着寒光的剑身,众人大惊,寒川因此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从那时起,即使她尽心侍奉人主,却总遭人暗算,受人猜忌,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十一年。
寒川随即想起那黑袍人的身份,倒也不再诧异不已了,她说道:“我是陈国人,这谪仙剑自然来历不凡,可谁也说不准它究竟是何来历。”
那人将寒川运到地上,寒川伸手将一旁的谪仙剑收回手中,看着那人。
“你走吧,今日放你一马,至于那龙角,你得不到。”
寒川心中虽不解,可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人放她一马,她自然不会再自讨苦吃,于是向他道谢,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忽然察觉不对劲,她再回看那人,下意识睁大了眼,那人已伸掌施法将她推了出去。出了瘴气林,寒川听得他飘渺的声音向起:“人类女子,不该外出闯荡。”寒川神色复杂,心绪紊乱,她默念道:“多谢。”
寒川得不到龙角,只得空手而归,幸而来时所骑的马竟自己找到了寒川,否则寒川绝不可能在极短的时间返回陈国。
她回到王宫,听闻公子姜已命不久矣,顿时悲痛不已,继而十分内疚。寒姜与她乃一母所生,她虽成了见不得光的影子,寒姜成了国君最信任的世子,两人的身份实属云泥之别,可身为兄长的寒姜不仅不为此轻视寒川,反而极其疼爱她,她与他相依为命数十载,寒川与他感情深厚,如今公子姜身染恶疾,寒川作为保护公子姜的剑客,未能替公子姜拿到龙角,只能眼睁睁看着公子姜病逝,这其中的苦滋味,只有寒川自己知道。
她去见公子姜时,屋子里挤满了人,她不方便去,只能藏在暗处偷偷流泪,待到夜间众人散去,她才敢跪在公子姜的床榻前,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的向他道歉。
公子姜为人质朴,温文尔雅,相貌堂堂,是陈国当之无愧的王族公子。自打他一病不起后,形容消瘦,身形孱弱,再不比往日玉树临风。此时他双眼紧闭,气息微弱,显然已病入膏肓。
寒川一直哭道:“王兄,对不起,对不起。”许是她的声音太大,吵醒了公子姜,公子姜看到泪眼婆娑的寒川,张了张嘴,缓缓道:“别哭,妹妹,不哭。”
公子姜虽醒了,精神却萎靡不振,寒川不愿叫他担心,咬了咬牙,抹干了泪,侍奉他用了汤药,待他睡了,又去找张奭。张奭出身寒门,自幼与寒川相识,两人都是守护陈国王族的影子,专门负责保护陈国王族的性命,寒川是个剑客,张奭却因身怀绝技而闻名于玉影门。
玉影门在陈国已有几百年之久,创建它的人是陈国一位已逝多年的君主,这位君主想要陈国子民乃至天下人皆以服侍陈国王室为使命,于是他在位期间,广纳天下奇人,甚至连陈国贵族子弟亦能入内。玉影门人才荟萃,虽有人凭此获得君主宠爱而一时位高权重,可更多人进入玉影门就如一脚踏进鬼门关,不知何时便会身首异处。尽管如此,总有人前仆后继,争先恐后的进入玉影门,想要寻找险中富贵。
至于为何做了见不得光的影子和剑客,多年来寒川亦不得答案。按理来说她是陈国身份尊贵的帝姬,可她活的连大帝姬身边的小小侍女都不如,或许这就是她的命吧。
寒川运气不错,见到了张奭。她简明扼要的说明自己的意图,想请求张奭用千里传输将她送到那片瘴气林中,张奭心知寒川无法御剑,挖苦了她一番,才说:“要我帮忙可以,我有条件。”寒川不假思索的道:“我能办到的都答应你。”“若真的救了公子姜,大将军之职必须是我的。”
两人达成协议,张奭默念一个口诀,四周突然狂风四起,顷刻间两人已消失不见了。不多时,他们已到了林中。寒川一阵头晕眼花,忽然落地,险些没站稳。张奭拖了她一把,颇有些鄙视的说道:“作为一个剑客,你真差劲。”寒川心中惭愧,只得弱弱的答一声:“你说的对。”
张奭伸手一翻,凭空出现了两炬火把,两人持火前进,走了一段路,林中忽然雾气弥漫,起初并不碍事,可走着走着,雾气愈加浓密,两人不得不肩挨着肩以防走散。张奭心中有疑,问道:“你确定是在这片林中见到那神龙的?”寒川回答:“不会出错,就是这里,但我来时并没有起雾。”寒川心想,或许那神龙已知道她进了林中,因不愿见她而施法警告,她担心那神龙迁怒于张奭,又说道:“那神龙脾气古怪,我离开时曾警告我不许再来……”张奭已猜到寒川会说什么,他打断寒川的话,说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真是个胆小的影子。”
四周的迷雾更浓了,两炬火把的微光已被黑暗吞并,林中微风渐起,不知为何,两人竟不约而同的感受到许多眼睛在黑夜中窥伺他们,可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危机感在他们看来不过如此。玉影门的人从来不惧怕死亡,即便潜伏在黑夜中的东西下一刻就会与他们展开殊死搏斗。
张奭扔下手中的火把,正要拿出符纸施法,符纸从他手中挣脱,轻飘飘落地。张奭弯腰将符纸捡起,却不施法了,只一言不发的挨着寒川的肩膀往前走。
寒川问道:“我方才看你要施法,怎么停了?”张奭不语,寒川抬眼看他,视线太模糊,她没看清,又转过脸来沉静的说道:“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那神龙。”话语未落,谪仙剑已“唰”的一声出鞘后退,随即朝张奭冲了过去,不及一眨眼功夫,张奭已被谪仙剑刺中,面部十分狰狞。寒川立即躲闪,跳出几步远才站立,伸手将谪仙剑收回,借着谪仙剑掠过的冰蓝的光,寒川已看清那个张奭化为一阵黑气消散了。
寒川毫不犹豫再次出剑一挥,被雾气包围的树木“咔嚓嚓”发出断裂的声响。寒川说道:“藏头露尾的算什么?有本事出来单挑。”她话音刚落,便听见不远处鸟群扑打翅膀的声音,随后眼前出现了千万点微弱的红光来,寒川猜想那就是窥伺者。还不等它们进攻,寒川已一个箭步窜出去,手里的剑更是使得快,不一会儿已干掉了许多暗鸦。寒川乘机找到张奭,他一直保持着弯腰的动作,一动也不动。
寒川大喝一声,将谪仙剑插入泥土中,刹那间一波又一波震荡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四散的光点退出几米后徒然化为数不清的光剑,停止了片刻后以席卷天地之势迅猛扩散,密密麻麻的光剑聚集起百万道刺眼的金光,每击中一只红眼暗鸦,便会有一支光剑破裂,发出更加明亮耀眼的金光。寒川的脸被那些金光照的一阵亮一阵暗,直到周围重新回到黑夜,她才将谪仙剑拔出,陷入昏睡的张奭也清醒过来。
那张符纸早不知被吹到哪里去了,张奭在地上摸索了几下也没找到,刚要起身,腰间忽然像被针扎了一般,他“哎呦”一声扶着腰重新蹲到地上,寒川将他拽了起来,他锤了锤腰,道:“腰好疼啊。”
寒川心想,看来他并不知那群暗鸦攻击他们的事情。
张奭不经意往四周看了看,忽然发现大片大片的草木倒了,连雾气也逐渐散开了。他看向寒川,寒川解释道:“是红眼暗鸦。”“有没有受伤?”寒川摇头说没有,张奭想了想,知道以寒川的剑术对付一群暗鸦不在话下,才示意寒川赶路。
走出幻阵后,两人很快就找到了那潭温泉,这一次那神龙并未现身。寒川虽羞愧不已,却没有生出一丝后悔之意。
寒川环视四周,除了高大浓密的树,便是惨淡的黑夜。寒川朝空中大喊:“神龙,小人有事相求,还望神龙成全小人的心愿,小人愿做牛做马,只求您救救公子姜。”寒川连续喊了几声,眼前忽然现出一道刺目白光,气势汹汹朝她冲了过来,电光石火间,寒川双眸中尽是白光的影子,她已感受到灼热,偏偏谪仙剑受那股力量的压制,“嗡嗡”的嘶鸣着,却无法出鞘。
没有了谪仙剑,寒川的实力便十分弱小了。
眼看那道光已砸到她身上了,寒川下意识蹙眉,那道光却突然急转方向,“轰隆”一声在不远处爆开了。寒川定睛一看,张奭已撤了法术,甩了甩衣袖,两人再齐齐转身看向那道光来时的方向,果然见到了那身穿黑衣的人。那人眼神凶残,显然对两人硬闯瘴气林十分不满。
神龙居高临下的虚浮在空中,飘飘然似隐居者。他冷冷的说道:“警告过你了,为何不死心,还来找死。”
寒川“扑腾”跪地,神色严肃的说道:“求大人救救公子姜。”
神龙冷笑道:“小丫头,剑客该有剑客的尊严,你怎可随意下跪?”
寒川道:“公子姜是小人最亲的人,为了他小人什么都愿意做,大人神通广大,定有法子救他。小人愿今生来世当牛做马,偿还大人的救命之恩,还望大人成全。”
神龙不觉好笑道:“你说为了那个公子姜什么都愿意做?那我现在要你杀了你身边这个人呢?”寒川下意识蹙眉抬头,道:“小人虽身份低贱,却是陈国的剑客,怎可草菅人命?更何况此人与小人交情甚好,小人做不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怎可如此贪心。”寒川低下头,将谪仙剑双手高高奉上,道:“求大人救救王兄,小人愿以一命抵一命,求大人成全。”
神龙又指着张奭道:“你用你的命换了你兄长的命,这个人怎么办?”寒川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这时张奭开口说道:“大人身列仙班,何必与我们这些**凡胎一般计较,大人若是肯施予援手,陈国上下定会日日以香火供奉大人,于大人而言亦有好处,大人何乐而不为呢。”
神龙走到张奭面前,手指一伸,凭空出现了一只精致的盒子,张奭顺手接下,迟疑地看着他,神龙道:“拿去给公子姜吧。”寒川闻言喜出望外,急忙向他道谢,神龙指着兴奋不已的寒川道:“不过你不能走。”张奭与寒川都是一惊,寒川很快沉静下来,张奭却有些急躁:“这是为何?”神龙道:“陈国以香火供养我,是因为我救了公子姜,可这个小姑娘方才也说了,愿意当牛做马报答恩情,她不留下来如何报恩呢?”
张奭心中不愿,奈何寒川心意已诀,寒川道:“若公子姜醒了,请你告诉他,我离开陈国了,叫他安心。”张奭点了点头,低声道:“放心,我会来救你的。”寒川摇头道:“不可,我既已向他承诺,便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不可言而无信。”张奭只得一人带着药返回陈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