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来自星辰阁。
他们朝星辰阁的方向张望,来人便是玄澈。
糟了,玄澈看见什么了吗?凌柔心想。
没等她思考完这个问题,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二宗主在此等候我很久了吧?”
玄澈道:“也没有很久,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二宗主可是要坏我好事?”
“你不说是什么事,我怎么知道是好是坏?”
凌柔轻声一笑,凑在玄清耳边悄声道:“不愧是玄澈哥哥。”
温热的气息有意无意地掠过他的耳边,他闭上眼,试图镇静凝神。
那女子又继续道:“那看来二宗主是管定了。”
女子一袭黑衣蒙面而来,夜色深沉,凌柔他们又躲在竹林里,看不真切,但这声音却似乎十分熟悉。
玄澈道:“把玄令交出来!”
“那你可要问问我手里的剑,答不答应了!”
剑锋出鞘的声音传来,二人扭打在一起,刀光剑影间,一时分不出胜负。
玄澈道:“寒月,倒是我小看了你,这么多年,隐藏的可辛苦?”
是温寒月!
黑衣女子似是一愣,“你……”
而后女子又是一剑劈下,玄澈执剑格挡,道:“你是想问,我是如何发现的?”
黑衣女子执剑而立,“二宗主,有话不妨直说。”
“这么多年你一直隐藏的很好。可惜你还是不够沉稳,露出了马脚。”
“除了凌空剑那一次,我用了菏风醉……”
“你错了,从很早我就关注你了。菏风醉只是让我更确定了而已。”
她盯着玄澈的脸,“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从入门派起就带着那个荷花香囊,上面绣着的,分明是菏风阁的荷叶印记。你自以为藏得深,也就是自以为而已。”
“……”
“数月前,聂无双回玄清宗,可不就是你接的风?”
“……”
“一个多月前,你以扶农为名下山而去,当真以为我是傻子吗?”
“……”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二宗主想如何?”
“我想如何?我倒是想问问你想如何?当初你用菏风醉伤了凌柔,我看你入派多年的份上,饶你一命,未曾施加惩罚,没想到今日你却变本加厉。你可知沈儒君是谁?”
“我目标,原不是他。既已如此,成王败寇,任凭你处置。”
听到这里,凌柔不禁跳了出来,大声喝道:“害了别人性命,还大言不惭。不是他,那你的目标是谁?你到底想害谁?”
玄清看着凌柔跑出去,也跟着出来了,玄澈看着从竹林暗处出来的两人,“你们?”
温寒月行礼作揖道:“宗主。”
玄清凝视着那双温柔的眼睛,“寒月,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你早已有了二心。”
“宗主……绝非如此……”
“那你的目标是谁?”
“……”
“若你还仍感恩于我,就请你……”玄清的语气是极为失望的,就连坦诚,都这么难吗?“请你说实话……”
月光下的白衣男子剑眉英挺,星辰阁前的烛光映照着他那绝美的容颜,他的眼神里写满了失望,温寒月想起了当初,在云阳镇第一次见到玄清的那一夜……
“娘亲~娘亲~我饿……”年幼的她蜷缩在床榻上,冬夜极冷,外面飘着雪花,而她的母亲自从清晨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已经饿了一天,没有吃任何东西,她没有任何力气。
“花儿,我的花儿……”是娘亲的声音。她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花儿,你快跑,从这里跑出去,不要回来……”
还未等她说完,几位黑衣侠客已经冲了进来,“白牡丹,机会老子早就给了你,你不愿说实话,那你女儿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为首的黑衣侠客提剑就要向花儿砍来,娘亲起身反抗,体力不支的她最终还是被擒伏。
“你跟你家夫君还真是像啊!我就喜欢你们这宁死不屈的样子。守寡的滋味如何?长夜漫漫也不知道你寂寞不寂寞?要不要哥几个今天给你开开荤?”男子挑起娘亲的下巴,作势便要去撕裂她的衣衫。
白牡丹趁着他失神的空隙,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男子唾骂了几句,连扇了她几巴掌。
看着眼前的场景,花儿吓得失声痛哭起来,“娘亲~娘亲~”
男子看着哭泣的小女孩,奸笑一声,道:“你倒是硬气的很,不知道你的女儿有没有你这样的硬气哦!”
白牡丹大喝一声“畜生!”
“唉~咱们还是开门见山吧。只要你说出齐家二小姐的下落,我们大可以饶你一命。”
她道:“人活一世不过忠义二字,我夫君可为其死,我也可以。”
“你是活够了,可是你女儿毕竟还这么小,你要是死了,她可怎么办啊?”
她握剑的手犹豫再三,终是放了下来。
男子笑道:“这就对了嘛。这忠义二字说的容易,人呐,还是现实一……”男子话音未落,一把利剑刺破了他的喉咙。
白牡丹看着眼前倒下的男人,剑柄还握在花儿的手里,“花儿,快跑。”她拉着花儿一起向外奔跑,后面四位黑衣侠客一直在追,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粉衣女子从天而落,她嘴里念叨着咒语,几张符咒随她的手射出,几位黑衣侠客口吐鲜血应声倒地。
一番打斗之后,粉衣女子收拾完了所有的敌人,衣衫猩红,无奈的拉着一白衣男孩走了过来,此时的白牡丹身负重伤,失血过多,已无力支撑。临终前托孤给粉衣女子,请求她好好照顾花儿。
……
“寒月,你可还记得你的名字?”玄清看着眼前的女子,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他竟然一点都不了解她,他试图用这个问题来点醒她的回忆。
温寒月想起那年的月夜,薛离相拉着她的手,安抚道:“别哭了,小花儿,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
那个白衣男孩搂住瘦小的她,明明只是个幼稚孱弱的肩膀,却给了她最坚实的依靠。寒风拂过,他将自己的衣衫换给了她,给予她一丝温暖。
薛离相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花儿。”
“姓什么?”
“不知道。”
“沐沐,不如你给花儿妹妹取个名字吧!”薛离相见玄清沉默,又道:“花儿怕冷,冬日寒夜,月色朦胧。叫冷寒月如何?”
“温寒月。”他惜字如金。
“花儿怕冷,取温姓,你想让她暖和些是吗?”玄清的话让薛离相十分受宠若惊,她小心翼翼地猜测他的意思。
玄清轻轻点头,让薛离相无比的高兴,“好,就叫温寒月!”
……
玄清也记得那一夜的场景。同样经历了生离死别的他,看到花儿失去亲人的那一刻,引起了他内心的共情。
失去自己所有亲人的感觉,这种痛楚他最为明白不过。在那一刻,看见那样一个可怜的孩子,和自己相似的经历,他不由得对她产生一丝同情与怜悯。
那也是第一次,他主动回应母亲。
他对薛离相一直极为寡淡,因为他心里带着一许恨意,年幼的他总觉得如果薛离相没有带他走,那么他就还会和亲人在一起。
也是经历了那样的一夜之后,看到薛离相因为打斗受伤流血后,他才明白,原来母亲一直在用生命爱护着他。
这时他回忆起当初薛离相的表情,才明白原来母亲脸上的笑容,是因为他的第一次开口。
原来,自己的一言一行,竟可以让她如此牵挂。
而刚刚,他竟然……竟然肖想母亲的女儿,这是他最不能做的事情——若是母亲在天有灵,肯定是希望他能好好照顾好她的女儿,是那种兄长对妹妹的怜爱,绝不是男女之情。
……
“寒月,未曾敢忘……”她的眸里闪烁着泪光,举起手中的剑刃,双膝跪地,“请宗主惩戒。”
“惩戒?”玄澈冷笑一声,“你以为菏风醉一事你如何轻易脱罪的?”
温寒月觉得他话里有话,“二宗主什么意思?”
玄清喝道,“玄澈!”
“哥,她总该是要知道的。就算今日不说,难道你还想瞒一辈子吗?”
温寒月心里闪过不祥的预兆,“发生了什么?”
“你可知比武场上下毒是什么样的罪名?玄清宗戒律第三十七条,你还记得吗?”
温寒月当然知道,戒律一课是薛玄清亲自教她的。
那时他只是个年长她几岁的少年而已。
“戒律以约束弟子言行,寒月,你可要好好学习。”玄清一字一字地教她,“人之根本,即为原则。……”
而这第三十七条,对同门弟子使用暗毒者,受七齿蛊。
七齿蛊,是由七齿毒虫炼成的,此蛊中含有一只七齿毒虫,从人的背后开始咬噬,经由血脉进入经脉,一路啃噬受蛊之人的内力,直到吃饱了后此虫才会顺着原路跑出来。此蛊使人极为痛苦,内力较弱的受蛊者还没等毒虫吃饱就可能因为疼痛而死。
玄澈继续道:“你以为你为什么没有遭受如此惩罚?”
温寒月像是猜到了什么,“不,不会的……”
“是我哥——堂堂玄清宗的宗主,站在众人的面前,生生帮你扛下了这七齿蛊!”
“不可能!不会的……不可能!”温寒月大叫道。
“行刑是当众进行的,你随便去问宗里的人,可不可能你一问便知!”
那一天,玄清忍了三个时辰,终于等到毒蛊的结束。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在极力的忍耐……
温寒月看着玄清那张惨白的脸,不由得崩溃大哭起来。
“你以为武林大会上,我哥他当真不敌那独孤久吗?若不是因为七齿蛊他内力有损,他又怎会……”
“玄澈!”玄清喝令他道:“别说了!”
不是这个原因……
玄清很想解释,真的不是这个原因。
这个场景看在不知真相的凌柔眼里却是另一番意味。
凌柔看着他颤抖的身体,许多事情一下就想明白了。
难怪比武后几日都是玄澈来照顾自己……
难怪那日在夜光池里他神色如此异常……
难怪他……比武大会上不高兴……
所以那日他对自己生气,不是真的生她的气,而是气自己。
温寒月的情绪到了极限,不住地说道:“我错了……我错了……”
玄清上前扶起她,就如同多年之前的那个寒夜,“我知你绝非恶意,寒月,你坦诚就好。”
玄清原本并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寒月之于他,是那种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就如同母亲与他一般。
教养无方,理应他自己领责的。
他想,寒月还是那个温柔纯良的姑娘,一定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做起这些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所有,至少寒月会对他坦诚。
只要她坦诚,他就一定还会信任她。这是玄清一手带大的温寒月啊!
“……恕寒月……无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