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悄然而至。
天气一天天变凉,北风渐渐袭来,吹得树叶都变了色。树叶像是早到的雪花,在空中旋转跳跃,而后跌落地面,用黄色身躯妆点着秋日的凄凉。
秋分自那天淋雨之后就穿上了外套,夏至仍倔强地穿着短袖,露着自己的纤纤玉臂。
这天下午,夏至又在物理老师“加速度,直线运动,相对静止”的催眠之中小鸡啄米。旁边的夏小小依旧看似很认真地在听课,只是物理课本下露出半截小说来,她看完当前一页,抬头瞄了一眼讲台,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物理书,轻轻地又翻了一页。
物理老师在黑板上抄完题,用她那不大却凌厉的眼光扫视台下。学生都默契地低着头,躲避着她的视线,生怕自己倒霉被抽到。正在“点头”的夏至实在是太扎眼了,怎么能逃过这个女人的火眼金睛。她把手里的粉笔放下,面无表情,掷地有声。
“林夏至!”
夏至突然被点名,吓得一激灵。她几乎来不及思考就条件反射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十分响亮地喊:
“到。”
本来寂静无声的教室一下子爆发出巨大的笑声。老师涨红了脸,抬起手指着她,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愤怒。
“你给我出去站着,清醒清醒。”
夏至这下彻底清醒了,然而她还要再去清醒清醒。她在同学们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光中被撵出了教室,一脸尴尬和羞愧。
来到走廊,一片寂静。她看着窗外一碧如洗的湛蓝天空和明黄黄的树叶发起呆来,她的脑海又冒出了那个问题:我为什么要这样活着?这大概是她长这么大能想到最深奥的问题了,然而她简单的头脑只能发问,永远给不出答案。
她不知道的是有很多人和她一样只能喃喃自语为什么,一辈子都找不到答案。因为找到答案之时,也是最接近天堂之际。
她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至少不用再处于想睡又不敢睡的煎熬里。风拂过树叶,发出莎莎的声响,拂过她的发梢,扬起了一个飘逸的弧度。
她难得伤感,可能是逐渐变暗的天空和残血般的夕阳扰乱了她的思绪,也许是最近频繁被老师批评的坏情绪持续积压最终爆发。她想为什么要学这些东西?为什么要考试?为什么一定要拿高分?
拿了高分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考大学、工作、赚钱;说到底都是为了赚钱,可赚钱的道路那么多,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走这条独木桥?
在大人眼里似乎只有高考才是通往成功的官道,其余的都是旁门左道。可就像武侠世界里一样,官道一样有土匪打劫,小路一样可以到达目的地。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一意孤行,坚持挤独木桥,即使会掉下悬崖摔得身碎骨,都不愿相信自己的小径也能带他抵达罗马。
从小学到现在,她唯一能记住的名人名言只有一句: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高考这条路不也是因为走的人多了才成为康庄大道吗?
她一直以来都不擅长考试,更准确来说是恐惧考试。
她害怕每次看到卷子上惨不忍睹的分数;
害怕老师把一堆红叉的卷子摔在她脸上,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她更害怕林妈看到分数后愤怒和失望的眼神,再欣慰地看着林秋分说:你怎么不能和你姐一样?
她不怕考试本身,但畏惧它引起的后续反应,就像狐假虎威里的围观动物们,不怕狐狸,可怕它身后的老虎。
她永远不能像林秋分那样面对试卷处之淡然,不能在接到试卷时从容自信。
她一直都不能和她相提并论。
她站在窗前看风景,思考人生,悲哀命运,却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十分钟前,老魏讲完课,却发现自己没把卷子拿来,就差袁仲春去办公室取。
袁仲春穿过走廊上楼,拿好卷子就从高一年级路过。远远地他就望见了她,长长的马尾柔顺地贴着后背,瀑布般倾泻而下。发根处有个粉色发卡,上面是一个小草莓的形状。
她静静地站在墙边,眼睛望向窗外,又仿佛看向很遥远的地方。平静的脸上没有表情,似乎在想很难懂的事情,和平时叽叽喳喳、活蹦乱跳的模样完全不同。
他朝她走进,刚好停站在老师看不见的位置。在她美丽的眼睛里闪过讶异,然后嘴角上扬。
“你怎么在这?”
“那,跑腿。”
他把手里的卷子给她看,一边做出无奈认命的表情。
“好可怜。”
她放低了声音,做贼心虚地左顾右盼,见没人才放心,安心放下嘴边的手。
袁仲春看着她笑得如八月十五的月光,干净澄澈。
“你在这干嘛?”
“明知故问!”
她翻了个白眼,双手交叉握在胸前,佯装无所谓但还是微微泛红了脸。
太阳日渐西落,转眼间就被黑暗吞噬。白昼渐渐被吸食,热量也随着太阳的消失而逃之夭夭。西风趁机占据上风,肆虐每个不好好穿衣服的姑娘,比如夏至。
她感觉到一股凉意,鸡皮疙瘩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跳起出来闹事。她本能地摩擦着胳膊,突然想到“摩擦生热”这个词,突然有点豁然开朗,事实证明物理还是有点用的。
仲春看着她,然后把手里的卷子递给了她。夏至一脸蒙圈,还是乖乖地接住。
“帮我拿一下。”
“你干嘛啊?”
看他竟然在自己班门口脱起了衣服,她瞬间有点不淡定。
“给你!”
夏至呆愣在原地,迟迟没反应过来。他不由分说地把衣服塞到她手里,同时取过试卷,一边后退一边朝她挥了挥手。
“我先走了。”
他带着一脸的笑意消失在楼梯口,留下夏至摸着仍带有他体温的校服发呆。又一股妖风刮过,她被冻得一哆嗦。想也没想就把衣服穿上了,还自言自语到:
“不穿白不穿,好汉不吃眼前亏。”
袁仲春回到教室把试卷分发给各组组长,就回到自己的座位。
秋分看着他坐下,歪着头问:
“你外套怎么不见了?”
他接过自己的试卷铺平,盯着上面的分数。
“路上遇见夏至,她被老师罚站呢,现在天冷她又只穿了一件短袖,我就把外套借她了。”
秋分坐正身子,脸上一如既往淡漠的神情。
“哦。”
袁仲春专心致志地看过自己的卷子,突然转过头冲她一笑。
“我拯救胞妹于水深火热之中,你就没有什么表示?”
“不然我该有什么表示?”
他一脸失落地撤回目光,拿起橡皮朝她的方向一掷,橡皮像篮球一样在空中划过一个曲线,然后掉进笔袋。
“连句谢谢都没有,你怎么这么恩将仇报。”
秋分把他扔过来的橡皮从自己的笔袋里掏出轻轻地放回他的笔袋,哭笑不得地拍拍他的肩。
“做好事怎么能留名求感谢呢?我们要出于无私奉献的伟大爱国主义情怀来帮助人民群众,弘扬社会主义精神。”
“你!我墙都不扶就服你。”
然后真诚地给她竖起了大拇指。身后的方杉杉跟着笑起来。
“咳,开始讲卷子了,不要说话!”
瞬间教室又恢复了安静。
秋分看了看卷子,前面她都会做而且也做对了,也就任由思绪天马行空。
他刚刚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夏至是自己的妹妹所以他才对她格外关照吗?
想及此,她的心里突然一阵温暖,在卷子上勾画起他的模样,一笔一划极其认真。
“你干嘛呢?”
袁仲春本来盯着着黑板愉快地和老魏进行着互动,低头看题用余光就瞄到秋分竟然用胳膊做了个圈,把卷子围了起来。
她抬起头,用力地摇了摇,笑得一脸心虚。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腹诽:她难道没考好?怕被我嘲笑?
“下一道题主要考的是等比数列.......”
时钟一分一秒地往前走,却又停在原地不动。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大家回去把错题都改在作业本上,然后明天交给我。我这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那个?”
秋分无奈地一笑,多么老套的问题。还是有活跃的同学十分配合地喊到。
“坏消息。”
“坏消息就是,下下周就是咱们这学期的期中考试了......”
“啊”
老魏话都没说完,班里就一片哀嚎。
“到时候还要开家长会。”
他不嫌事大地又接了一句。
于是班里的哀嚎声又大了几分。
“老师,快把好消息告诉我,安慰一下我受伤的小心灵。”
班里最调皮捣蛋的男生谭林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做作地抚着心口,趴在桌上装死。惹得刚刚哀嚎的同学们一阵爆笑。
老魏给了他一个白眼,让他自行体会。可惜戏精完全没有看他,完美地躲过了这一记刀眼。
“好消息就是,家长会后就要举行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了!”
“哦!”
谭林瞬间复活,带头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