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钰的尖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在旁人还不明就里的时候。她已经第一个冲了出去,像是弦上的剑,迅疾得可以划破风雨雷电,山川青空。
其它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秋分刹那间明白了什么。
她跟着人群一拥而上,眉头轻微隆起,面色凝重。
谭林已经不省人事,面色绯红,嘴唇发白,仰躺在地上,像只被烤熟的螃蟹。刘钰将他从地上扶起,整张脸惨白得吓人。
教官吓得不轻,面如死灰。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还好旁边的袁仲春手疾眼快,连忙将他扶住。
教官的手有些抖,在谭林绛红色的额头上探了探,然后脸色一变,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惊恐万分的境地。
秋分猜想他应该是在后怕。毕竟刚刚才因为打人事件被处分,现在可能又要因为体罚学生被.....
思及此,她不禁有些同情这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男孩。
这个一米八的大个子慌乱得不行,抱起谭林就朝医务室狂奔,场面一度很悲壮。
“你们在原地休息,我跟着去就行。”
袁仲春面不改色,临危不乱。一边指挥同学们不要掺和,一边跑去处理问题。
同学们纷纷转身回训练场地等待消息,秋分混杂在其中,漫不经心地挪着步子。
突然感觉到什么,她猛地转过头,看见刘钰仍呆呆地站在原地,面色苍白,嘴唇微抖,双手垂在两侧,也在抖。
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一般,钉在红色跑道上,宛如一尊石像。身后夕阳的余晖打在她的侧脸上,让秋分看不清她的神色。
秋分慢慢走过去,轻声说:
“回去等消息吧,他不会有事的。”
刘钰似乎没听见,一动不动,灵魂出窍般无知无觉。秋分只好拉了拉她的手,指尖冰冷,冻得秋分心里一惊。
大概是她手指心的温度过高,刘钰猛地抬起头,盯着她。两只眼眸里的红血丝蜘蛛结网般细细密密,水雾朦朦胧胧,模糊了她黑亮的瞳孔。
秋分莫名鼻头一酸。
“走吧。”
刘钰回过神,像个迷路的小孩,任由秋分牵着手,往前走。回归人群,秋分扶着她在树荫下坐下,然后拍拍她的手背,温声细语。
“别担心,他会没事的。”
刘钰喃喃自语到:“真的吗?”
语气带着淡淡的哭腔,秋分有些不忍。刘钰这般大大咧咧的女孩,竟然也会这般模样。
她脑海浮出夏小小哭泣的声音,不禁暗自腹诽:
“谭林可真行,前脚刚惹得一个姑娘梨花带雨,后脚又让一个姑娘担心受怕,可真是桃花朵朵,艳遇不浅。”
而且还好死不死都让她给撞见了.....
秋分重重地点了点头,她估计谭林就是中暑了,和她之前差不多。只是他因为跑了那么多圈,估计还有点脱水。
刘钰扯了扯嘴角,勉强地一笑。可惜,不好看。
昔日的她笑容明媚得带着阳光的炽热,如今只有月光的黯淡凄冷。
“没想到你们关系这么好。”秋分感慨万千。
刘钰沉默了片刻,貌似并不打算遮掩。她一向是个果敢利落的女孩。
笑得开怀,爱得坦率。
“其实我刚开始特别讨厌他,他就像只未开化的猴。整天上窜下跳,没片刻安静,特别影响我学习。而且脸皮还特厚,不管我怎么旁敲侧击,他愣是听不懂,看不清。我以前特别文静,说话不敢大声,动作不敢太大,总之就是特怂........”
秋分讪讪地一笑,实在没法把“文静”两个字安在她身上。毕竟刘钰可是全班唯一一个能把谭林制服得乖乖低头的女生。
刘钰低下头,盯着地面,继续诉说,温软的嗓音熨烫得秋分心头微微发热。
“但和他待久了就慢慢被逼成了女汉子......现在想来其实这才是真正的我,一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我。
以前我总是太过在意别人的眼光,不敢把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示出来,生怕别人嘲笑、鄙视。我来自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我爸妈没什么本事,但很爱我。
为了我能接受最好的教育,他们不惜到处求人找关系。我眼睁睁看着他们点头哈腰地给学校领导敬酒,拍马屁,每次都觉得特憋屈,特想冲上去把酒泼在那些人脸上。
这样的人也配教书育人,也配为人师表?!
可我不敢,我父母辛辛苦苦地付出,我不敢辜负他们的期望,更不敢和那些领导作对。我慢慢地折断了自己的棱角,藏起了自己的骄傲,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大人眼里的乖乖女.......”
“我把真实的自己冰封起来,直到遇到谭林。他没心没肺,坦率真诚,无所畏惧。我真的好羡慕他,这么洒脱,这么单纯,这么——无忧无虑。
是他身上的勇敢与炽热将那个沉睡的我唤醒。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也可以做真正的自己,即使不被看好,不被喜欢,但有他在身旁,我就敢与全世界为敌。”
轻风温柔,拂过她们耳畔柔软的碎发,拂过少女们敏感的心房。仿佛从心底而来,慰藉每一个受伤的灵魂。
“是啊,不是每个人都像谭林一样生而无畏。我们都是刺猬,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同时尽量不伤害别人。”
两人相视一笑,嘴角勾起,只是这笑容有几分苦涩,几分沧桑,几分无奈,几分残酷.......
“你喜欢班长吧?”
秋分的笑容僵在嘴角,猛地转过头盯着刘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问她“你喜欢他吗?”。
她很想撒谎,一如往常那样不动声色地一带而过,不露一丝马脚。可她还是败给了刘钰澄澈明亮的眸子。
“嗯。”
一个字诞生于微风里,很快被携带去远方。
刘钰笑了,了然于胸的笑,猜中秘密的笑,抑或找到同类的笑。
“我觉得你们挺般配的,你温柔似水,他温润如玉,到时候你们白天举案齐眉,夜晚红袖添香。做一对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秋分沉默不语,片刻恍惚。
举案齐眉难道不是一种距离,红袖添香难道不是一种谦卑,为什么自己的姿态那么低,低到尘埃,碾落成泥,和归尘土。
“可他有喜欢的人了。”
刘钰微微一愣,神色转而晦暗,跟着秋分一起搁浅在时光的河畔,品尝青春岁月里的落寞惆怅。
“他也有喜欢的人了。”
“也”被突出强调,可悲可笑。
刘钰突然吐出这么一句,然后回归沉默,望着远方,仿佛那里有她渴望的答案。
“我们真是难姐难妹,不过两情相悦的概率本就极低,我一向运气不好,所以没什么好遗憾的。”秋分自嘲。
生活有那么多不如意,遇不见所爱之人,或者不被喜欢,又有什么值得稀奇古怪呢?
“这么说我也是,我本来成绩一直不错,可中考的时候我发挥失常了。”
“我走路经常踩到狗屎。”秋分笑着说,语气里难掩尴尬。
因为她总是不看路。
“我买饮料从来没有中过再来一瓶。”
“我长这么大,一分钱都没捡过。”
“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我捡过,一毛钱。当时它被好多人踩来踩去,我可怜它,就把它捡起来揣兜里了,当时特别害怕被人看见,像做贼似的。”
不知怎得话题就转为比惨大会。
秋分安静地看着刘钰惟妙惟肖地重现当时的场景,笑得忍耐而克制。在心里暗自感慨。
这个姑娘还是幸福的,至少她拥有很快忘记烦恼的本领。
袁仲春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才匆匆赶回来。男生们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询问着谭林的情况。
刘钰的注意力瞬间被袁仲春吸引过去,望着他,眼神里满是紧张之色。秋分看见她揪着裤腿的手微微泛白。
“没事,大家放心,医生说他就是被热得中暑了,然后过于疲劳,总之,并无大碍,休息休息吊会儿盐水就会好了。”
“那就好,吓死我们了。”
“是啊,没有他,谁来顶撞教官?”
“对啊,没有他我们得少多少乐趣啊!”
.........
秋分打心眼里羡慕起谭林,羡慕他的个性,他的人缘。今天晕倒的若是自己,大家最多会唏嘘一句:“你没事吧?”,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军训在领导们的讲话中正式落幕。秋分一行人很快卷着铺盖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军训结束了,高三开始了。
高三,被学长学姐渲染成洪水猛兽,被各科老师夸张成人间地狱,被每个家长看做希望之光。
然而在真正的高三学生眼里,和高二有什么区别呢?唯一的区别是要做的卷子又多了几份,要刷的题又增加了几倍。
体育课被自动取消,晚自习强行登场。除此以外,没什么不一样!
我们都曾历经过这样一段时间,被很多东西裹挟着前进。所有人都告诉你多么多么重要,但其实很多年后回头看,真的那么重要吗?
真正重要的东西存在于生命的每个阶段,而不仅仅是某个时期,比如个性,品质,
以及所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