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转身进门的时候，邱晨突然从她身边匆匆略过。夏至被撞得一趔趄，手里的招生简章也随之掉落在地。

邱晨借势故意将册子踩在脚下，干干净净的招生简章瞬间面目全非，脏兮兮的像是路边可怜巴巴的小乞丐。

夏至一见，瞬间怒火中烧，指着邱晨的鼻子，大声指责：

“没长眼啊你？”

她抬起手一把把邱晨推开，盯着她的脚离开。邱晨猝不及防，直勾勾朝后面摔去，头磕在后黑板角，疼得她高声尖叫。

“啊！”

班级喧闹，这一声尖叫并未引起大家的注意。

夏至以为她又在演戏，完全没搭理。

她弯下腰把招生简章缓缓捡起，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拂了拂上面的灰尘，将它抱在怀里，转身朝自己座位走去。

邱晨捂着自己的后脑勺，脸色苍白，疼痛让她面目扭曲。她瞪着夏至的背影，目光里的恨如熊熊烈火一般燃烧，一点点侵蚀掉她的意识和理智。

她感觉手心黏黏的，收回来一看，眼前模糊成了一片血红，这次她连尖叫都没来得及。

坐在旁边的同学被她满手的鲜血吓得从凳子上跌落，声音颤抖：

“邱晨.....流.......流血了，好多血，好多血。”

全班瞬间乱成一团，夏至回过头时，看见的就是倒在血泊里的邱晨，她吓得完全愣住了。

大脑嗡嗡作响，耳鸣阵阵，掩盖了周围的混乱和喧嚣。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她只觉得冷，从里到外，彻骨冰凉。意识和记忆同时走失，她完全不记得邱晨是怎么被送走的，是怎么进入医院的。

所有的人都看着她，或是同情，或是失望，或是担忧。

夏小小走过来抱着她，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别怕，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故意的，这只是一场意外。邱晨肯定会没事的，你别太过于自责了，这谁也没有料到。”

夏至冰冷的身体逐渐被夏小小的温热融化，她慢慢从震惊中恢复神志。不由红了眼眶，后怕起来，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连带着手臂，双腿，嘴唇。

“怎么办......小小，我是不是杀人了？我杀人了？”

夏小小扶着夏至踉跄的身体，听着她沙哑哀恸的嗓音，看着她悲痛欲绝的后悔模样，心里一阵酸楚。

夏小小抓住夏至的手，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认真而坚定地说：

“没有，你没有，邱晨不会有事的，班长很快打了120，她刚刚已经被送去医院了，相信我，她不会有事的。”

夏至仿佛全身被抽走力气，腿一软，跌坐在凳子上。她双手紧紧捂着自己，整个人缩成一团，害怕得全身战栗。

“我杀人了，完了，完了.....”

夏至后怕地喃喃自语，完全听不进去夏小小的话，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她的人生完了。

从今以后，她是一个罪人了。

“夏至，你别这样，结果还没出来，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好吗？”

夏小小的声音不禁晕染了几分哭腔，她替她难过落泪。

同学们渐渐从刚才的震撼中回过神，也纷纷加入安慰夏至的行列。

“夏至，你别太担心，邱晨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是啊，我们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别太自责了。”

“你别这样，说不定邱晨就是磕破了点皮呢？”

........

潮水般的安慰滚滚而来，却如白云般轻飘飘的，没有一丝作用。苍白的语言无法减轻当事人的痛苦。

这世间的悲欢从不相通。

夏至惴惴不安地等着结果，期间完全如丧失了灵魂的玩偶，双目无神，呆若木鸡。

好久好久之后，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张昼寒他们回来了，宋雪涵过来将夏至扶走，面色凝重。

同学们立马围着班长打听情况，张昼寒和一起回来的同学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样了啊？”

张昼寒语气沉重，淡淡地开口。

“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但是有可能有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夏小小立马追问。

“这个现在不好说，具体要看后续检查，反正......挺严重的。”

夏小小想起夏至绝望的样子，拽着班长衣袖的手瞬间垂下去，眼眶湿润。

宋雪涵扶着夏至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坐下，心疼地给她倒了杯热水。虽然不忍心，还是必须告诉她实情。

“夏至，邱晨她.....”

夏至猛地抬起头看她，惊恐万状，像是只不安的小兽，弱小无助。

“她......没事吧？”

小心翼翼的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希冀。宋雪涵实在看不得她这样，只好转过身，背对着她：

“她没有生命危险，这点你可以放心。”

夏至松了口气，一颗心还没放下，就被“但是”两个字再次提到嗓子眼。

“但是，她还处于昏迷状态。医生说她可能会有并发症。比如头痛、恶心、呕吐，甚至可能有短暂性失明、近事遗忘等症状。”

夏至握着水杯的手一抖，热水迸溅而出，洒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漾开一片微红。眼泪瞬间倾斜而下，奔腾不止。

“夏至，你要坚强一点。我们都不想看见这样的意外，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就要有勇气来承担。你哭吧，把所有的委屈、害怕、伤心全都哭出来，哭完了我们就挺起胸膛来面对，来解决，好吗？”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撕心裂肺的哭声填满了整间办公室，好在只有她们两个人。一个沉迷于哭泣，一个默默地陪伴。

宋雪涵在心里默默叹气，看着夏至这个样子，她怎么忍心告诉她邱晨的爸妈还要追究她的责任，索求赔偿。

一场意外，难道真的要毁了这个孩子？

良久，夏至才止住眼泪，慢慢恢复平静。她眼眶充血红肿，憔悴得像是雨后的牡丹，凄美冷艳。

“老师，我想去看看她。我自己闯的祸我自己承担。只要能让邱晨好起来，我做什么都愿意。”

宋雪涵欣慰又心疼地看着夏至，轻轻把她搂在怀里。夏至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开始肆意挥霍，打湿了宋雪涵的衣衫。

“好孩子，你这么想就对了。事情还不是最糟糕的，至少邱晨没有生命危险，很可能马上就会醒来，而且她一向生龙活虎的，说不定什么后遗症都没落下呢？我们要做最坏打算，但要怀着最好的期待。”

夏至点点头，只是还是害怕。无数个“怎么办”将她淹没。

若是邱晨从此再也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若是她醒来却失忆了、痴傻了怎么办？

若是她自此以后不能正常生活怎么办？

若是被林妈知道她闯了这么大的祸怎么办？

.........

一切的一切，都是一把利刃，插在她鲜活的心脏上，刀刀致命。

“老师，我想去看看她，行吗？”

宋雪涵看着夏至这个样子，犹豫不决。况且邱晨的父母还处于情绪不稳定的状态，实在不放心让她往刀口上跑。

“你现在还是别去了？她爸妈目前情绪激动，你去了反而会激化矛盾，再说邱晨现在还没醒，你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先回去休息，一有情况我马上通知你。”

夏至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只能乖乖听话。

“你回去和你爸妈先打个招呼吧，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肯定得出面解决。学校也在调查跟进，你放心，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是你坚强的后盾。”

夏至点点头，思绪混乱，脑海里浮现出林妈暴躁狂怒的表情，瞬间又如堕冰窟。

林妈若是知道了，大概会直接把房顶掀翻、把她打死吧？

“老师，邱晨住院每天大概花多少钱？”

宋雪涵瞬间明白了她的担忧，这也正是她所头疼的。邱晨父母已明确要求校方赔偿而且要求处置夏至，为他们的女儿讨回公道。

可她不忍心将这些讲给夏至，雪上加霜，毕竟今天她已经受够了打击。

能拖一刻是一刻吧，不能低估人类的韧性，但也不该高估少女的坚强。

“别担心这些，学校正在处理，到时候再说。你先回去吧，好好想想怎么和你父母说。”

夏至站起身，弯腰给宋雪涵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老师。”

这大概是她那么多次“谢谢老师”中最真诚、最难忘的一句，空前、绝后。

宋雪涵朝她微微一笑，眉间凝结着化不开的雪。

夏至如同行尸走肉般无目的地挪着步子，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教室？她不想回去接受大家同情悲悯的注目，再多的安慰也只是安慰，风轻云淡。

她一直走一直走，意识混乱，目光呆滞，也不知自己的目的地是何处。

直到学校一处无人的角落，她才停下。这里位于食堂和住宿楼之间，有一片枫叶林，此时正直深秋，一片火红。

红得让她一阵眩晕，仿佛又看见了那滩血，浓稠、温热，可怖。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就随便一推......我.....我不是故意的....”

秋风拂过枫林，呜呜作响，似鸿雁悲鸣，仿佛也在同情她的遭遇，附和她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