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医院静得只剩下挂钟滴滴答答的声响。
一道瘦削的身影杵了根拐杖,踉踉跄跄一瘸一拐地挪动着步子,走得缓慢而艰辛。
头顶的白炽灯亮得刺眼,惹得女孩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挡在仅剩一条缝隙的眼睛上方。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浓烈而刺鼻,妆点出医院特有的“芬芳”。
女孩哼哼哧哧走了半晌,才不过走廊三分之二的距离。
她抬头眺望一眼看似没有尽头的远处,有些气馁,忍不住垂下头暗暗叹了口气。
掏出手机翻了翻通信录,犹豫半天却没拨出去,退出页面,又点开了微信。
指尖驻留在“林秋分”三个字之上,却只是呆呆地望着,迟迟没有敲下一个字。
她静默片刻,终究还是将手机重新揣进了兜里,抹了把额边的汗,握紧了拐杖,继续前进。
“啊!爸,你怎么丢下我就这么走了?………”
耳边忽的响起女人嘶声力竭的喊叫,宛如女鬼般凄厉异常。
女孩身形一滞,僵在原地,唇色苍白,目光凝滞,吓得浑身哆嗦。
寂静空旷的走廊瞬间带上了几分诡异的色彩,叫她忍不住地脑补,忍不住地恐惧。
突然感觉肩膀被人轻轻一拍,下一秒她迸发出更加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
“啊!”
手中的拐杖应声而落,在米白色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女孩蹲在地上,抱紧了膝盖,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剧烈颤抖,嘴里似乎还在喃喃:
“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我没做坏事………”
身后的男子怔怔地呆在那里,嘴巴微张。
手还僵在空气中,忘了收回。呆愣片刻,随后哭笑不得地看着地上颤颤巍巍的那坨物什。
“夏至,是我。”他和声道,语气轻缓温柔,嗓音干净澄澈。
“你怎么还知道我名字?我没做坏事,顶多也就是欺负欺负林秋分,你不要抓我……”
她带着几分哭腔委屈巴巴地申诉,显然还未回过神。
袁仲春颇为无奈,轻轻叹了口气,绕到她跟前,在她面前蹲下。
“是我,袁仲春,我的声音你听不出来吗?”
他待她冷静之后,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笑着宽慰。
夏至呆呆地望着他,眼睛宛如蓄满水的池子,泛着盈盈水光,只是这水光隐隐泛着几分血色。
“你吓死我了………”
她忍不住怒斥,伸手锤他,堤坝哗的一下被洪水冲开,顿时泪水肆虐,漫山遍野。
他任由她不停地捶打,始终一声不吭地忍受着这莫名其妙的怒气。
直至最后女孩终于停住了哭泣,倒在他的怀中。
“我………对不起………我………”
她低声啜泣,声音哽咽得断断续续,仿佛下一秒就会昏过去似的。
“没关系,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下。”
他眼眸低垂,敛去一室潋滟晴光,紧紧抱住怀中战栗的女孩,和声安慰。
优美流畅的颌骨轻轻抵在女孩毛茸茸的发顶上,目光深沉一片,柔和得一如天边的云彩。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夏至泪眼婆娑地仰头望他,一双眸子云梦泽般的朦胧梦幻。
袁仲春笑着将她扶起,温柔地替她理了理凌乱的秀发,嘴角噙着微微笑意。
泉水般沁人心脾,熏香般正定安神。
“我刚去找你室友帮你收拾了些换洗衣物,想着这样你会方便些。
结果一回病房发现你不在,就赶紧过来找你,没想到反而吓到你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缓缓蹲下将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拐杖拾起,置于她胳膊之下。
“谢谢你。”
她盯着他,笑容真挚如含苞待放的花朵,缀着滴滴晶莹剔透的露珠,闪烁着旭日东升的微光。
“只要你能完好如初,我做这些也就值得。”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袁仲春一愣,搀着她的手倏地烫起来,不知如何安置。
他紧张地看她一眼,目光漆黑深沉,乌云一般散不去,浓墨般化不开。
“我以为你知道………”
良久,他太息般飘出几个字,似有些许遗憾惆怅,些许落寞失望,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知道?我知道什么?你喜欢的不是邱晨吗?”
话一出口,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他灼灼的注视,含羞草一般将自己合拢,脸颊泛着粉红的光晕。
他静默一阵,目光飘渺,转瞬即逝。良久,复又开口,似有视死如归的气势。
“我喜欢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她的名字不叫邱晨………
她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女孩,喜欢跳舞,并且一直坚持自己的梦想。
她很漂亮,像骄阳一般璀璨夺目。
她在舞台上总喜欢穿一袭火红的衣裙,翩翩起舞的模样让我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自从我第一次见到她,我就深深得喜欢上了她。
我喜欢她的的洒脱率性,喜欢她的敢作敢当,更喜欢她对梦想的坚持不懈和义无反顾………
现在你知道我喜欢的是谁了吗?”
夏至心咯噔一声,仿佛掉进了某个不知名的黑洞。
一抬头就撞进了他温情款款的凝视,心莫名地柔软,像蜜糖般融化,将她包裹。
静悄悄的夜里,只有他们两个。
耳边萦绕着“扑通扑通”急促的心跳声,声声震耳。
“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真的………”
她讷讷开口,想要拒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本不该这般手足无措,她经常拒绝别人不是早已熟能生巧了吗?
怎么这会儿却头脑空空,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你不必贬低自己,你很好,是我不够好。”
眸中似有流星陨落,刹那间光彩尽逝。
他落寞地闭了闭眼,转而睁开,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淡笑,染了黄连般苦涩。
“不是!不是你不好,真的!只是………只是………”
“没关系,你不必现在回答我,等你想清楚再回答我好吗?”
他微微一笑,目光闪烁,竟有几分哀求之色。
她不忍伤他,抿了抿嘴唇终不再言语。
他兀自搀扶着她,慢慢地挪着步子,一如曾经搀扶邱晨那般,耐心细致,温柔如水。
她不知怎的又想起曾经那段难堪的时光,那段心酸的往事,那个让她谈之色变的人………
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拍在脚下,阴影融为一体,分不出彼此,缱绻暧昧。
她忍不住偷覷他的脸色,却被他用温和的笑阻挡。
走廊再次回归寂静,只有他们似有若无的呼吸声和拐杖擦地的声响肆无忌惮地横行。
他陪她在病房住下,一左一右,咫尺天涯。
窗外月朗星稀,冷冷清清。窗内漆黑一片,安安静静。
她攥着被子背对着他侧卧在窄小的床榻上,思绪混乱。
他双手置于脑后,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仰卧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夜凉如水,更深露重。
夏至醒来时,天已大亮。她迷迷糊糊地撑起身体,揉了揉沉重的眼皮,茫然地环顾四周。
一低头,只见小床两边次第放着四把椅子。被子几乎挤满了椅面,还有一角冲破层层关卡,逃逸到地面。
夏至看着花白的被子被她睡得惨不忍睹,不由地抽搐了一下嘴角。
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隔壁床铺,好在那里空空如也。
她拍拍胸口,赶紧起身毁尸灭迹。
搬椅子的时候脑子忽的闪过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似乎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不过她睡得昏沉,着实没能想起来到底做了个什么梦。
只是想到他怕是看见了自己不雅的睡姿,有些尴尬和懊恼。
正待她收拾完,沉浸在丢脸的悔恨中,门从外面被人推开。
她赶忙躺好,故作淡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袁仲春进来时,被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扫视了一圈。
他莫名其妙地打量自己一遍,实在搞不明白。不过看到各回各位的椅子时,便瞬间顿悟。
他笑意盈盈地走过去,十分熟稔地拉过椅子,打开桌子,动作行云流水,看得她目瞪口呆。
“你这………是常客?”她试探地问,语气满满的问号。
袁仲春嘴角抽搐了一下,随之弧度又上扬了几分,瞟她一眼。
“以前我外婆生病住院,我常去看她,自然而然就熟练起来了。”
夏至一副“我就猜到”的表情,兴致勃勃地帮他一起撕包装,饿死鬼投胎般急切异常。
“对了,你怎么把椅子搬回去了?你脚还没好,下次等我来搬。”
他不紧不慢、风轻云淡地倒出这个重磅诈弹。
夏至闻言唰地一下红了脸,耳根烧起来,低着头假装没听见。
“没有下次,没有下次。”她干笑两声,心虚地不敢看他。
“你确定?”他似笑非笑地将她望着,一副洞察天机的模样。
夏至的头埋得更深了,最后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整颗头都塞进了被子里,做起了彻头彻尾的缩头乌龟。
“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睡觉不老实吗?我不会嘲笑你的。”
他笑着去扯被角,竟然没扯动。
他无奈地摇摇头,哄小孩一般,霭声道:
“出来吧,我不说了,再不吃包子要凉了哦,这可是在赫赫有名的天记包子铺买的,不吃保准是你的损失。”
她猛地钻出被子,像蛇被掐住七寸,乖觉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