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梦蕾打量着眼前大汗淋漓的翁百辉，他约莫三十出头，身材瘦长，皮肤略黑，轮廓分明，两眼炯炯有神，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人内心隐藏的猫腻。这是长期与罪犯斗智斗勇中磨练出的强大气场。

王东阳相互做了介绍，便进入正题。

翁百辉说，最近几天，商城市各大银行中上亿资金出入的有五十五家，但都属于正常业务的资金往来，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奇怪的是，上个月商城市商业银行新开了一个公存账户，一次性存入30亿资金，说是政府招商引资进来的，后续还会有更多资金进来。目前30亿资金，除了这个月转走1.5亿外，其他还在趴在帐上吃利息，这可乐坏了商业银行分行的行长，这30亿资金足以完成他这个季度的存款任务了。

“查到是哪家公司了吗？”王东阳问道。

“红山资本。”

“红山资本？是干什么的？”徐梦蕾接着问道。

“后来，我在网上一查，霍，好家伙，这个可是一个跨国集团，还是个资本并购大鳄。目前旗下光上市公司就有5家，总市值在1500亿左右。除了控股这些上市公司，还有控制着一支两千亿左右规模的并购基金，专门投资和收购成长性好但未上市的商超集团类企业和新农业企业，对有地方特色的商超集团尤为看重。按这个逻辑推断，你家的云鼎商超集团也应该在他们的收购名单里。另外，红山资本作风非常强悍，属于雷厉风行那种，今年并购的商超集团就有200多家。”

“他们收购这么多商超集团的干什么用啊？能管得过来吗？”徐梦蕾又问道。

“这就是他们最有意思的地方，他们一般会先收购一个公司，把这个公司当做旗舰企业，一般会保留这个旗舰企业原有管理团队，他们不直接进行管理。然后以这个旗舰企业为中心，一步步把整个市场的其他企业慢慢吃掉，之后再合并成一个地区内超大型商超集团。他们信奉的箴言是：垄断才能产生利润，自由竞争纯属浪费时间。”翁百辉又说道。

“可以啊，百辉，你这搞经侦的，讲起资本运作也是一套一套的啊。”王东阳开了开玩笑。

翁百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也是现学现卖，这些网上都能查到，我不就是总结一下而已。”

“不愧是搞经侦的，这推理总结能力就是强！”徐梦蕾竖起了大拇指。

“这个红山资本，我之前了解过，他们能量确实很强大。例如去年他们操作的一个并购案，几乎成了国内各个商学院的必备教材。他们和国际上几家基金共同成立了一个雷霆基金，资金规模3000亿。他们一方面先收购R国的一个本地大型商超集团作旗舰企业，然后又去T国收购空运物流，最后才去H国低价收购能出产优质农产品的大型生产基地。这样农产品就以最快的速度，最低的成本，最便宜的价格，抵达R国的商超。其他大宗商超品类，也以同样的逻辑，纵横捭阖，把R国本土剩余的商超集团打得节节败退，亏损得资不抵债。然后他们又用二折或者三折的股价，对这些资不抵债的商超集团进行了最后一轮收购。一年的时间，他们就摧毁了R国本土商超集团几十年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赚得盆满钵满。”王东阳又补充道。

“这个明抢差不多啊。”

“其实这不算明抢，他们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角逐利益，角逐市场，只不过用资本玩产业的人，技高一筹，地空结合。就像我们拿步枪去打仗，对方不仅有步枪，还有机关枪，轰炸机和大炮，对方把你打败了，你不能怪对方不遵守规则，只能说明你实力不如别人，比别人落后。在资本世界里，只要不违法，掠夺、占领和共赢都能代表正义。资本就是产业的指挥棒，这是资本运营的本质，也是资本的魅力所在。”王东阳解释道。

“不违法就是合理，胜王败寇，适者生存。这些古老的法则，今天依然适用。可谁为刀俎？谁为鱼肉呢？”徐梦蕾默默地说，看来之前翁铁塔所言不虚啊。

“对了，1.5亿资金的流向查到了吗？”徐梦蕾问道。

“这个在银行就查清楚了，是以股权投资的名义转入隆盛商超集团的公存账户。但我没有去隆盛，不是翁百川的原因，是不想打草惊蛇。所以就赶紧回来找你们了。”

“谢了啊，辉子。这事多亏你帮忙啊。”王东阳感谢道。

“谢啥啊，咱俩是啥关系啊，再说你们报案了，这也是分内之事。不过这个事我感觉比较蹊跷。”翁百辉又说道，“我感觉应该去查下翁百川，1.5亿资金流入隆昌集团账户后，翁百川工商局注册资料中，股东并未变更，股权投资这个名义，说实话还是有点牵强。”

王东阳又把他和徐梦蕾刚才沟通的“和店长钱物交易”思路给翁百辉大致说了一下，翁百辉也提出了一个新思路：现在互联网上各种交易的方式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像这种大规模的交易，不一定会用现金或者直接送卡，他们可以通过虚拟货币的方式进行交易，这样更安全，之前就有类似的案例。所以下一步摸查的对象除了银行之外，还有虚拟货币交易的网络平台和大型游戏公司。

这一点，说得王东阳和徐梦蕾频频点头，表示赞赏。经侦就是经侦啊，视野上还是比我们宽阔的多啊。

夕阳西下，大地撒下一片金色。透过明净的玻璃窗，可以看见那瓦蓝瓦蓝的天空，像水洗过一般。一朵朵白云悠闲地飘荡，如羊如棉如漫天飘飞的雪。

事情的谜底正在一步步揭开，翁百辉走后，王东阳和徐梦蕾轻松了不少。

稍憩片刻，又进一步的分析到：1.5亿资金的流向目前已经清楚，最终以何种形式流向它最终的归宿，还是一个迷。假定红山资本就是这个幕后黑手，背后的一切都是他们策划的，那么这个翁百川应该只是一个马前卒，他之前的行为也就可以解释了，他口中的“他们”应该指的就是红山资本。

但问题又来了，红山资本坐拥几千亿资产，在国内国际产业市场上叱咤风云，会对一个年营业额仅二十亿，利润也就四五亿的云鼎商超集团，费这么大周章吗？二十亿对我们来说，可能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可对资本实力雄厚的红山资本来说，这点钱还不够塞牙缝呢，这不是拿着航空母舰打渔船吗？

这一点到着实把王东阳和徐梦蕾难住了，于是又进行换位推演，假如我们是红山资本，我们一定是直接找云鼎商超集团谈判，谈判不成，那就收购其他企业做旗舰，而不是为了这点连塞牙缝都不够的资金，出一些下三滥的手段：找一个中间人，然后把对方的老总在弄到拘留所，偷走机密，收买员工，最后用这个要挟别人，压低股价，而至法律于不顾。

退一万步讲，就算可以至法律于不顾，铤而走险，那利益也应该丰厚得让红山资本流口水才可以吧。就这几个钱？犯不上吧。这在逻辑上就说不通。难道红山资本的人真的是一群下三滥吗？

“我不相信，在这国内国际产业市场上，叱咤风云，横断天下的会是一群小人？”王东阳说道。

徐梦蕾也不相信，可眼下又没有其他理由解释他们现在遇到的这些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看来江湖水深，连摸下王八壳都非易事啊。

徐梦蕾算是一个善处逆境的人，就像一只皮球，越是用力拍打，弹得就越高。接连几日波云诡异的案情分析和翁百川的威胁，不仅没有把她击倒，反而把她之前工作时拼命三郎的劲头彻底激发了出来。

徐梦蕾知道，自从唐之信深陷囵圄之后，自己周围就一直笼罩着一层黑影，或者一只黑手，好像在黑暗处寻找自己的软肋，就像狮子捕猎一样，需要寻找时机，然后一击致命。所以自己必须把自己武装的强大一些，在唐之信出来之前，把这千斤重担担下来。

从王东阳律师事务所出来后，已是傍晚十分，她顾不得休息，转头又奔向云鼎商超集团总部，连日两点一线的奔波，疲惫归疲惫，可自己心里清楚必须支撑下去。之前唐之信一回到家就想歪在沙发上睡觉了，她还嫌他不在乎自己，这下她终于理解了。

寒风呼呼地吹着

徐梦蕾内心响起了一个弱弱的声音，可能这是任何一个坚强的女人，在孤独的时候都会有的吧：我想你了，之信，你什么时候能出来啊？能让我再靠一靠你那厚实的肩膀？到那时，我再也不怪你了。想着想着，鼻子一酸，眼泪一点一滴落在了雪里，仿佛急匆匆地向大地深情地拥抱着，连眼泪也这样急着离开自己。不一会，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争气地布满了她那清秀的脸庞。可她知道，这不是伤心，不是难受，而是愧疚是对自己爱人唐之信的愧疚，还有依赖。

回到公司后，于浩洋和詹丽娟向她做了汇报，从于浩洋口中得知，这十名店长确实是有预谋的，会议一开始，就咄咄逼人，质问为什么今年没有分红。于浩洋解释了今年的未分红的原因。这些店长们根本就不听他的，要求公司今年必须分红，而且按照合同约定的数额。这简直就是指鹿为马，以假乱真，如果真按预定数额来谈判，那么唐之信非法集资的证据就又多了一个。

于浩洋气得当场发了火，这几名店长也有恃无恐地撒起了泼，有躺在地上哭的，有追着于浩洋骂八辈祖宗的，也有说要跳楼寻短见的，弄得整个总部都乌烟瘴气的，乱糟糟一团。于浩洋还纳闷呢，平日里相处，没发现这几个店长还有这耍无赖的本事啊，明明是他们自己私下勾结别人，坑害公司，最后弄得他们自己比被害人还委屈，这他妈的是什么逻辑啊。

詹丽娟这边工作开展倒是很顺利，目前集中起来的资金有2亿，提前也给公司开户行——商城市商业银行打好了招呼，可以随时提现。在公司内部，詹丽娟下达了一个指令：自今日起，所有购物中心和集团分支营业部所收现金和转账资金，必须在当日下班前，汇总到总部财务中心；所有云鼎商超集团的分支机构财务，暂时取消双线管理模式（财务有两个上级，总部财务和分支机构老总），所有分支机构财务直接向总部财务中心负责，年度预算内支出，一律由总部审批，其他支出一律不予审批；所有公司采购，一律由公司总部财务中心人员和总部品类采购总监联合监督下才能执行。这样就把人权、事权和财权尽可能地集中总部，便于集中集团资金。

徐梦蕾到公司前，詹丽娟又把公司可能用到资金的地方，一一作了列举，第一是预备员工退股的资金，如果员工实在闹得凶，可以和员工商议，退还入股本金。至于分红，今年业绩下滑，没有可分配的利润，再加上这个官司就是和协议有关，暂时不会有多余资金的支出。所以留2000万足够。第二是供应商那边是延后四个月结款，这是行业规矩，到期的供应商资金需求量是1.1亿左右。第三是员工工资，大概需要1000万左右。除去这三项主要的开支，还需要还贷款当期本金和利息，共2000万左右。这样算下来，还有4000万左右的流动资金，再加上每月2亿左右流水进账，在不进行同业拆借的情况下，可短期周转的资金是2.4亿左右。

詹丽娟有条不紊、全面具体的工作安排，让徐梦蕾大加赞赏。今天下午查出了可能的幕后黑手、可疑资金流向、可疑的幕后交易，又把集团内部的人权、事权和财权进行了有效的集中。

现在，徐梦蕾唯一着急的就是翁百辉的调查结果，有了这个调查结果就用法律武器，把这些店长、笔迹造假人、中间人和幕后黑手一网打尽。潜在的威胁也就完全解除了。

当天晚上，徐梦蕾和唐母通过电话后，就睡在了公司。

梦里，云鼎商超集团度过了危机，唐之信又自信满满地率领集团总部的员工，在波云诡异的商战里，征战杀伐，横断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