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至亲的母子,在空荡的院落维持着彼此支撑的姿态,皆是华冠锦衣,尊荣权势仿佛贵亦无匹。只是他们的动作多少有些僵硬,也有些陌生。
“我想你得这世间最好的前程,原不该是这样的。”昭音长公主哭的累了,终于停了下来。
苏忌放开扶着她的手,静默无言。
他想问,底下哪里有最好的前程。
有一婢子的声音从后院紧闭的大门后传来:“公子,永安伯府林公子来了。”
苏忌终于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形容衣袖,轻轻地:“母亲回去吧,儿子要见客了。”他低垂眉眼,语气轻微,“再过几日便是万寿之日了,近日金陵城乱得很,永安伯府家有丧事不便入宫庆贺,可姜大姐并不是永安伯府的嫡亲女儿,还望母亲能下拜帖,邀她同去。”
昭音长公主慢慢地站起来:“好。”
林起寒一袭素色斗篷,坐在苏忌素净简单的书房。素色原是世间最干净的颜色,只是这个时候穿起来也令人哀痛不已。
除了苏忌,怕没有人喜欢这个颜色。
苏忌身上的白色跟林起寒身上的丧白色还是有些差别的,两个人身处一室,倒还是明显能看出两个白色的不同。
林起寒笑了笑。起身行礼:“如今家里人多,还是要如此打扮才能避开耳目。”
苏忌笑意轻微,回之一礼:“南川,你一向甚少踏足公主府,今日前来,可是……姜大姐有什么事情?”
林起寒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与苏公子之事,并没有对表妹起分毫,可我瞧着表妹的样子,却像是什么都清楚了一样。”
苏忌毫不意外道:“姜大姐自然是什么都知道的。”
林起寒一窒,许久才道:“公子这话,像是在暗示我什么。”
“怎会。”苏忌摇了摇头,“你多虑了,姜大姐是个聪明的人,不该自己操心的事情从不多管,何况……你我所谋之事,的确与她无关。”
林起寒有些好奇道:“不知公子此去金陵,可是有什么事情?听昭燃……没了。”
“并无什么大事,只是此去金陵,纵然我手握陛下圣旨,也有不管不问之心,可太子的陨落,仍旧有人暗中推波助澜。此人不仅隐在暗处,能够窥得子与太子心思,甚至对我也了如指掌……”苏忌为林起寒添茶,“南川与我,最为明白隔岸观火,看得最清楚。可此人却令我怎么看也看不清楚……甚至,什么头绪也没迎…”
林起寒不急不躁地端起茶杯来,语气轻微:“只要有了杀太子的心思,便是公子与我的同路人,既是同路人,又何必追问那么多呢?”
“今日是同路人,来日若成仇敌,我们却连敌饶模样都看不清,难道不奇怪吗?”苏忌听到林起寒的话,不由地微笑了一下,“不这些了,喝茶吧。”
陛下的生辰在初冬之后,从来只是宴请家人与几位近臣庆贺的宫筵。凡是人臣,总会为自己受邀参加万寿之筵而倍感荣幸,彰示尊贵。
七岁之前,姜翊时常跟母亲受邀到这万寿之筵,后来母亲仙逝,将军往往手握兵马在外,便也没有什么人想得起将军府。
今年,幸玳公主亲自莅临永安伯府,直接将这个邀请砸在了姜翊的头上,姜翊有些茫然无措间倒也不大心慌,毕竟幸玳总是会陪着她的。
岂料甚至还未到傍晚,昭音长公主又托苏忌来下了一张拜帖,邀请姜翊与自己一同入宫前去赴宴。
姜翊一下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与苏忌,林起寒一起坐在林家的正厅,她只感觉四处皆是漏风,寒风从她衣领猛灌进去,让她不停地打着冷战。
想起那位长公主苦素冷清的面孔,她怎么想都对苏忌充满同情。
苏忌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目光的不对劲,原本正坐在正厅跟林起寒喝茶,两个人寒暄客套都很妥帖,忽然就抬起眼看了姜翊一眼:“怎么了?”
姜翊吓得赶紧低下头喝茶,作乖巧状:“没事没事,我就是好久没见苏公子了,甚是想念罢了。”
苏忌和林起寒同时怔住,林起寒将原本送入口中的热茶被她这句话呛了出来,止不住的咳嗽。
姜翊想,胜在林起寒是端着些待客之礼终究不能像姜韶一般直接责骂她,却还是有几分薄责地看了姜翊许多眼。
这眼神大概是伪饰得极好的“你有病”。
姜翊缩了缩脖子,并不计较。
林起寒和姜翊送苏忌出府,长长的走廊他们二人在前,姜翊自己跟在后面,一路低着头盯着他们二饶影子,生怕自己一个不慎撞上去或是踩了谁的足履。
她一身鹅黄色的衣袍,披着的也是鹅黄色镂花的斗篷,看上去很像是只追着影子的鸟雀。
廊外周围候着的婢女侍卫见她这幅样子,皆是好笑又不敢笑,觉得自从这位姜家大姐来了林家,连府中气氛都带的有些不同了。
这样的姑娘在谁家想必也是最受宠的那一位。
盼她要一直住下去才好。
“表兄,苏公子常来吗?”送走了苏忌,姜翊仍旧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足尖,有些漫不经心道。
林起寒愣了一下:“我与苏公子一向没有什么交集,为何会这般问?”
“府中下人看到他都一副熟稔尊敬的样子,况且这么长的长廊,我想他必然是常来,才能走下来。”姜翊扬起笑脸来,对上林起寒无奈的双眸,“表哥,这道长廊真的太长了,我真的不能坐步辇吗?”
周围响起嗤笑,林起寒也禁不住笑起来,许久才道:“你这丫头。”他眉头又微微锁起,“我把步辇安排到嘉禧居外可好?祖父今日要见你,细算时辰,祖父午睡也当起身了。”
姜翊抖了抖,叫了一句:“啊?今日?”
“你到金陵也有三四日了,怎么,不打算见祖父了不成?”林起寒像是哄孩子一般看着姜翊笑,“难道见祖父,也要准备上个几日才可吗?”
姜翊跟着他微笑,只是笑意多少有些勉强之意:“我去见便是了。”
不过是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