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翊猛地一回头，看见站在他们身后，脸色惨白如纸，一身素衣的苏忌。

比姜翊更像鬼魂。

十年了，他早已经不再是一袭白衣如清风皓月的少年了，反倒平添了几分随着岁月增长而渐起的平和宁静。

好像真的一副破碎的，却矫饰圆满的月亮。

姜翊用了许久才接受这个曾经与自己联系甚切，许下终生之盟又毁约的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没有发福的事实。

相反，他依旧有一呼百应引下女子竟向争夺的资本。

哎，令人生气。姜翊撑住额头，装作没有话一样对着容迟坐着嘴型：“让你非要抓我，如今咱们俩要一起被抓了吧？”

苏忌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你回来了？”

仿佛姜翊外出云游了一趟。

“是啊。”姜翊坐在椅子上几乎算是滑动着转身，微微抬起眼，“让苏公子失望了，我回来了。”

苏忌微微凝噎了一下，随即道：“逆王殿下，你怎么会在渭水？”

“和你有什么关系？”容迟微笑了一下，略带挑衅地看着苏忌，“苏大公子大可以命人来抓我试试看。”

“容二公子连金陵城的罗地网都能逃得出，忌便不会再去费那个力气。”苏忌依旧站在他们二人面前，一动不动，“可姜翊，你带不走。”

容迟忍不住笑起来，可是这笑容在姜翊看来，就像是一层积雪，吹开之后便是深不见底的阴鸷，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容迟脸上的表情：“难不成你以为她会跟你走？”

也让姜翊难受起来。

“她有嫡父长兄，在怎么样，都轮不到你。”苏忌皱了皱眉，微微偏了偏头，这个时候姜翊听到了酒楼外宣赫的车马和兵器声，“回去吧，姜翊，你父亲，兄长，都很想你。”

姜翊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容迟不禁偏了偏头，看了姜翊一眼。

“你以为我在动摇？想着自己的亲人？只是多谢苏公子提醒了我，我当年是因为什么死的。”姜翊微笑了一下，“因为厌倦了世间全部的虚情假意，你要我回去，不如再杀我一次。”

有府兵上楼的声音，环佩相撞，是姜家惯用铜甲。

姜翊的心被揪了起来，不由地看向苏忌：“我若不回去，苏公子莫不会绑我？”

苏忌淡淡地笑了一下，“若是可能，我自不愿意走到那一步。只是你死而复生，诸多蹊跷，我想知道，是谁复活了你，又是为了什么？”

姜翊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苏忌，我有的时候真的很佩服你，是什么样的心，才能让你演这样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戏，依旧毫无纰漏？十年了，不累吗？”

她忽然想起来那一年的新春宫筵，他捡起自己掉落在地上的手帕，笑意轻微，如春风拂过。他眼里是灿烂辉煌的繁花三月，和心翼翼的自己。

如今，这个饶眼睛里仍有辉煌灿烂的岁月光芒和自己，可他眼里的自己却不再是那个仓皇不知所措的姑娘了。

姜翊慢慢地朝苏忌走过去，苏忌眼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一丝惊喜之色。

姜翊声道：“你知不知道我死之前的愿望是什么？是或许百年之后，你我或许可以葬在一起，合于一坟。”

她骤然出手，苏忌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身子便被姜翊重重一扯，什么冰凉尖锐的东西抵在自己的脖颈上，一向淡漠的眼中还是染上一丝悲凉之感，听见姜翊的嗓音在自己耳下不远响起，“还是各死各的比较好……你放心，你也不会死在今日，我不过借苏公子这块令牌一用，如今你倒比我还使得动这些姜家人了。”她扯动嘴角，转动了一下手中握着的簪子，“劳烦你送我一程了。”

苏忌淡淡地笑了笑，抬起手握住姜翊的手，将那簪子往自己颈部更深的一送，尖锐的簪子似乎嵌入他的颈部，只差一点就要刺破他的皮肤。

姜翊下意识想要撤回手，却被苏忌牢牢地攥住：“我欠你一条命，你若想讨，我自双手奉上。”苏忌慢慢地垂下眼，目光落在姜翊的眉眼上，她的睫毛抖动的像是蜜蜂的翅膀，“可你今日若没杀死我，便走不了。”

姜翊和他都僵硬地站在原地，维持着她用簪子抵在他脖颈，而他握着她持簪的手，姜翊垂着头像是仍在沉思着什么，忽然就抽手出来，将那簪子狠狠刺入苏忌的胸口。

这早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刺他了，以至于那一瞬间她竟然有些茫然，这件事情是不是发生过，日子是不是倒着走了。

“我的命何其珍贵，你才不配欠我的。”姜翊皱着眉，嘴角却仍挂着一丝笑意，“不过你既然这么，我还是这么善解人意一些，了却你一桩心事，你我今后两不相欠，你不用再有任何负担，不用担心我的死还是损了你的阴德。”她扬起笑脸，“苏忌，两清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吧？今日一别，你就当我仍死着。“

下有多少个人能不带咒怨赌气地出来“仍死着”这三个字，姜翊想，自己从运气上遥遥领先于一大干曾经领先自己的人，真是扬眉吐气。

她这次下手，可比上次重得多了。

苏忌捂住胸口，力有不逮地退后了许多步，依旧是不敢置信的表情，一动不动地盯着姜翊。仿佛不信她会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有生之年，能瞧见苏忌这个神情，姜翊觉得重生一次还是蛮有价值的。

“我不是为了报复你，更不是为了报复谁，可你若是以为，我还会心软手软，那就是你在做梦了。”姜翊将那簪子拔下来，语气甚冷，不留情面，“苏大公子，就算我什么都能不计较，还能忘掉你伙同姜梦离一次又一次玩弄我于股掌吗？”

她镇定地抬眼：“我既然不会再混入你们世家的争斗，便也不会再虚与委蛇地与你们周旋作戏，也不会再隐藏看见你就厌烦透顶这件事，姜家我不会回去，你我，也不必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