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敏悦走出长公主的殿宇,直觉身边一阵又一阵令他有几分不适的风,于是他腾空而起,长剑直指那风起的源头,发现那只是个无意间窥见他的宫女。
他微微犹豫,可手上的剑却没有丝毫犹豫停顿,直指那人的心头。
原本无比惊恐的小宫女下一瞬便腾空而起,闪避开了他的剑。
他一抬眼,容迟正站在那小宫女身后,面无表情。他的手还拎在那人后颈的衣领处:“如今,你也学会杀人灭口这套了,不错。”
萧敏悦手腕一抖,收起剑鞘,沉声道:“你真的回来了。”
那小宫女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半点反应都没有,在容迟手底下像是一副动物的皮毛,随着风晃晃悠悠。
容迟一撒手,她便更像是没有骨骼的皮毛,摔落在地。
“不然尚书大人以为,我是谁易容假扮的?”容迟挑了挑眉,看向他,“就如尚书大人你,又是什么乱臣贼子假扮的?”
萧敏悦都快要忘记自己原本的身份了,被容迟乍然提及,不由地惊了一跳,“你胡说些什么?”
“是我在胡说吗?”容迟微笑了一下,“尚书大人急什么,你从公主殿下的殿宇走出来,总不会跟我说,你是进去抓刺客的吧?”
萧敏悦越发觉得眼前的容迟反常,多年未见,他却句句讥诮步步刀锋,不再是多年前虽然锋芒毕露却一眼能望尽眼底的孩子:“表弟……”
“你还记得你做过什么吗?尚书大人?”容迟向前走了一步,“时至今日,你怎么还能这样无辜的称呼我一声表弟?”
萧敏悦微微眯起眼,像是在思索什么,也在思索如何脱身,可是他反复深想,却也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伤害容迟的事情:“我做什么了?”
容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令他越发心虚,说的话也不再确凿:“你说啊……我……做什么了?”
“尚书大人因什么得到了公主的信任,又因为什么得到尚书之位,你不清楚吗?”
“我得这尚书之位是因为陛下奖赏我诛灭了众生令之主姜氏女!和你又有……”他原本的声音像是卡在喉咙中,席卷而来的是巨大的觉知醒悟,眼前的容迟像是一座漂浮在水上的孤岛,世人只看到其尖尖的一角,可暴风降临,掀起巨浪,终于有人看见了他匍匐在水下的,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轮廓。
容迟抬起手,揉了揉额角:“你说出关键来了,是不是?”
萧敏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我有血脉相连,姜家女之事,不仅是我一人所为……”他话语被吞噬在黑色的斗篷里,不知从哪里闪身出来的黑衣人将他网住,打昏,又不知道带向哪里去。
容迟垂下眼,眉眼再此融进看不清的黑暗中去:“别急,谁都跑不了。”
幸玳公主和萧敏悦有私情的消息在正月未过的时候在金陵城中传播开来。
听人说,那一日岭南王妃入后宫给公主殿下请安,谁知和几个婢女推开门却是在榻上昏睡着的公主殿下和兵部尚书大人。
吓得岭南王妃当场昏厥了过去。
岭南王一向深得陛下器重,他的王妃在公主处出了事,必然是怎么捂也捂不住的大事。
一开始,众人只当这是公主孀居之后一段不轨的轶闻罢了,可是流言传着传着渐渐就变了味道。
说驸马尚未离世时,兵部尚书便常常出入公主府,还时常留宿。更有甚者,开始揣测驸马的死,是否是公主厌倦了偷情下了黑手。
虽说关于皇宫的丑闻已经足够多了,人们早已渐渐失去了敬畏之心,可是这个消息,还是像是一颗被点燃了引线的爆竹,丢入了爆竹堆里。
皇族之人失德,是否还有资格做皇族之人,也成了世人新的不解之处。先是距离金陵城几百里的小镇爆发了几场骚乱,后来,连金陵城也开始示威游行,要求严惩公主与兵部尚书。
如今宫中掌事之人是苏贵妃死后皇上新封的,一位姓田的贵妃。皇帝病后,前朝之事由许多老臣与苏忌决定,后宫之事皆是由她猜度,而她,一向也不喜欢那位倨傲无礼的公主殿下。
前朝那些老臣,更是不在乎公主的颜面,在他们眼中,严惩公主既能保下皇家的颜面,就势在必行。
幸玳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自己的宫宇已经被一圈又一圈地围起来,像是生怕她跑了。
“我肉体凡胎,不会武功,怎么跑得了呢?”她惨白着面目,通红着双眼,看上去甚是骇人。
身旁的婢女抽泣了一声:“听外头的意思,是要将您游街示众,剥夺公主的称号,禁足此处不得外出……”
公主抬了抬眼,有些木然地看了自己的婢女一眼:“如今肯为我哭一哭的,怕是只有你了。”她微微垂眼,“毁掉上位之人的前程尊位,是底下那些蝼蚁最喜欢的事情。”
她顿了顿:“他呢,他怎么样了?”
“听说,是要施以流放之刑了……”婢女哀戚地抬起眼来,“这个时候,您还想着他……”
“不论你信还是不信,这辈子,哪怕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与他共同出现在旁人的嘴里,我也甘愿……”幸玳惨然地笑了笑,伸手去拿妆奁里的口脂。
婢女慌张地跪下来:“公主,您在说什么?”
“他明知道我的身份,却从没觉得我卑贱肮脏……”她伸出水葱一般的手指,留得晶莹美好的一段指甲轻剜下一小块口脂,慢慢地抹在唇上。
那把惨白的神情,配上大红色的口脂,其实极不相称,显得有些异样的妖艳醒目。
可她却全然不在乎,甚至将口脂慢慢地晕出唇可依旧不在乎的样子。
婢女终于忍不住了,俯下身呜咽了起来。
“哭什么,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的,游街而已。”幸玳公主微笑了一下,“从我顶替公主身份的这一天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料到过的百般下场中,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你不该为我哭,该为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