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帮我把封信送到东南书局去吧。”
“小姐,这是?”
“唔,姐姐你就去送嘛,给东南书局的老板哦!”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娇娇俏俏的。
“好吧。”
“嘻嘻,谢谢夏末姐姐!”
夏末把小姑娘的信送到东南书局,陈易展开信纸,只瞧了一眼,便红了眼睛。
长风破浪会有时……
“夏小姐,慕小姐可在府上?”
“啊,在的。”
“陈某能否拜访一下慕小姐?”
“不行,我家小姐——”
“陈某有要事。”陈易坚持着,诚恳地看着夏末。
于是夏末回来的时候,晕晕乎乎地带着一个陈易。
“夏末,下去吧。”
慕洇笑:“陈先生。”
“慕小姐。”陈易冲着她深深地作了一揖,热泪盈眶,“慕小姐的诗……”
“先生忘记啦,我才七岁呢。”小姑娘没心没肺地笑着,“诗是给先生的,先生可知其意?”
“慕小姐……”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陈探花。”
陈易一震。
小姑娘笑了笑:“先生不要怪我,但是,拜读了先生的《清平赋》,我觉得先生之才,当一个书局掌柜,实在可惜。”
《清平赋》。
二十多年前此赋一出,举朝震惊,《清平赋》用词犀利,一针见血,文采斐然,卓绝飞扬,策论翔实,可行度极高。
斑马文章,怎么可能屈居探花之位?
小姑娘在心中叹息。
“朝堂污浊,行路艰难啊,先生。”
“先生将祖上忘言书局更名为东南书局,不也是这个意思么?”
天倾东南,地陷西北。
大盛将倾啊。
陈易不发一言,一撩衣袍,直直地跪下,涕泪纵横。
当初那个着鲜衣,骑白马,游长安,满楼红袖招,娇娘把花抛的玉树少年,现如今两鬓飞霜,满面风尘,孤身一人行走在这世间。
当初那些同他共游街的少年们,也许埋于草莽,也许居庙堂之高,也许……已不在人世。
慕洇看着面前涕泪纵横的中年男子,想起一句古语:士为知己者死。
她其实不能算做他的知己的。
她是有私心的。
但是在那个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什么是钟期相遇,为什么子期死后伯牙断弦,为什么诸葛卧龙能为刘备肝脑涂地。
士为知己者死。
只是在这个时代,也许大多数的士,甚至都没有遇见那个能死人事的人。
遇不见。
她忽然很难过。
“陈先生,起来吧。”
她低低地叹息一声。
“先生若能以友视我,我必以师事先生。”
“先生年几何?”
“四十有二。”
“清平之论,先生大才。”
“……大才。”陈易垂下头,低低地呢喃着,似嘲讽,似感慨。
“先生大才,处江湖之远岂不可惜?”
慕洇认真地看着他,“我想把先生引荐给家父。”
踏出丞相府的那一刻,陈易抬头,第一次觉得盛京的天空是如此澄澈。
二十多年了啊……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惨绿少年,一定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得到一个七岁小女孩的举荐,成为当朝丞相的门客。
陈易回头望着丞相府,撩起衣袍,跪了下去,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他仿佛看见,女孩子在朝他微笑颔首。
“小姐,方才那人……”织晓为难地看着她家小姐,“小姐怎么就这么相信他,万一是个骗子呢?”
“陈先生有大才,他的清平赋我看过,昂扬激愤,策论翔实,但是,”她仰头,微微笑着,“这样的人走不远。”
因为那样一针见血的言论,那样激扬奋进的,清澈干净的少年,无论是在先帝朝堂,还是在今上朝中,都不会有立锥之地。
因为这个王朝烂到骨子里了。
这样的人才,这样清洁干净的人,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