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蹦跳着拿着两串冰糖葫芦回来,一上马车掀开车帘看到里边的场景吓得手里的冰糖葫芦“唰”掉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两圈。
“别问,下车,买药,买衣服,半个时辰。”
冷静的嗓音与简短的吩咐非常有力量和令人信服的意味,直接懵了的海棠呆呆地转身,跳下马车走了一圈才想起公子的马车内多了一个男人!
一个……长得过分漂亮的男人!
可是就算是漂亮,那也是个男人啊!
薄素伊非常潇洒地坐在马车内,单腿屈膝,一只手懒懒地放在膝盖上,背靠车厢,吊儿郎当放荡不羁的样子,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坐在对面的男子身上,如果按照北梁的女子闺仪,暂且不说她这坐没坐相的姿势,就光她放肆打量男人的视线就足够被人指指点点了。
很显然,薄素伊并不在意,她盯着对方手臂上狰狞的伤口,应该是被钝器所伤,皮肉外翻,刚刚一番动作又有血流了下来。
薄素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最终看不下去了,从身上“刺啦”一声扯裂一长条棉布,靠过去将他的伤口给包起来。
男人一直戒备地看着她,他的眼睛非常好看,如同夏日清潭,瞳仁黑亮,睫毛浓密且长,眼尾微微上收,既不会显得过于魅惑娘气,又不会显得过于冷酷。垂眸时,总给人无辜和温软的错觉。
然而,对方的气势却丝毫不温暖,也没有任何的软,与之相反的,他身上有种从刀锋血雨里闯来的血煞刚硬之气,寻常女儿家见了,定然不会被他漂亮的皮囊迷惑,因为首先就会因着其铁冷而退避三舍。
“我是女儿家。”薄素伊率先开口,“定远侯的嫡女。”她先亮出身份。
男人愣了愣,似乎并没有意料到她的身份,但依旧没有说话。
薄素伊内心无奈,宋辞凉从跟在她身边就一直这样,一个闷葫芦,总是面无表情,如果他不愿意说,不想让人知道,那么也没人清楚他的想法。好在如今他尚小,至少能够从面容上看出点情绪来。
她知晓宋辞凉的防备,于是也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刺杀我?你如果不说……”薄素伊恶趣味地顿了顿,“这条巷子往前走,就是醉春楼了,听说这里也是收美少年的。你不听话,我就把你卖进去!”
她欺身,捏住对方苍白的下颚,左看右看,“以你的姿色,说不定还能成为醉春楼的头牌。”
果然,话音一落,就看到对方脸色一变,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惨白如纸,连指尖都微微发抖,男人之身卖入青楼,其屈辱程度可想而知。
薄素伊见状,蓦地后悔自己没有分寸的玩笑,她正要说话,就听得外边传来几个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人呢?跑哪里去了?”
“你他娘的不是让你好好看住他!绳子都被挣脱了,还不给老子找!”
“那可是老子的摇钱树……”
薄素伊松开宋辞凉,打算掀开帘子看一看什么情况,一直装哑的人忽而开口:“我没有刺杀你。”
薄素伊回身看向他,男人抿了抿唇,黑眸专注地盯着她,“我只想逃离这里,碰巧遇上你,也没想真的伤害你。”
“我不想,被卖入青楼。”他说。
沙哑,不甘,倔强。
薄素伊很早以前就知道宋辞凉有一副连恶鬼都心软的皮囊,并不知道,原来当他认真地盯着一个人时,亿万星辰落在那双眸中,连轻微地摇头都成为了一种破坏美好的残忍。
他眼中有惊惶,怕被人发现的忐忑不安,被迫求人的不甘,差点被卖身的屈辱,但更多的是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孤狼般的奋勇,杂糅在一起如苍蓝天穹的灼灼烈日,又像是高悬暗夜的皎皎明月。
薄素伊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落在他眉间,这样倔强如劲草的人,不该落到尘埃任人践踏,他该是池塘青莲,高洁不妖,灼灼生恣,不可亵玩。
原来十四岁的宋辞凉,在遭遇到那般屈辱的事情,也不是古井死水般的平静,他挣扎过,逃跑过,最终又被肮脏的手拽入了深渊。前世的时候,她怎么没有早一点遇到他,带他离开地狱。
宋辞凉愕然地抬眸,女子神色没有鄙视,也没有他不愿看到的同情,更没有惹人生厌的轻薄,反而是他完全不懂的复杂情绪,那情绪很温和,也足够令人恍惚认为她可以信任。
眉间的指尖很快收回,但听女子轻笑着承诺:“我不会把你卖到那个地方去。”
“公子!”马夫敲了敲马车的门,“那几个男人走了过来,手里有凶器。”
薄素伊淡笑着吩咐,“驾马过去。”
马车刚走不到十步,就被人拦住,“站住!里面的是谁?”
马夫挺直脊背,拿出气势来:“我们是定远侯府的人,谁敢放肆!”
外边闹腾着,马车内却是很安静,薄素伊神情从容镇定,丝毫不见寻常女儿家的慌乱,反而是还将宋辞凉伤口重新好好包扎了一下,不过她依旧不满意,皱眉道:“回去重新上药。”
突然外边传来马夫的惊呼,紧接着马车被拍得“砰砰”作响,蛮横的男人声音闯进来,“全他娘的给老子滚出来,管你是哪个府上的,那小畜生是不是被你们藏起来了?”
宋辞凉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肩头却被女扮男装的人拍了拍,“别怕,我去解决。”
宋辞凉抬眼,只看到对方暗红色的衣角划过,马车门被关上,他也看不到外边的场景。
只听到刚刚对自己说“别怕”的女人嗓音清寒:“谁伤了本公子的车夫?”
紧接着他听到刀剑相接声,他暗地里算着她过了几招,有多大的胜算,但是连着几天精神折磨和身体摧残,加上被灌了软筋散后还发生了一场打斗,消耗了仅剩的体力,他坚持到如今全凭意志力,面前的车厢落在眼里全都扭曲成一段一段的光影,耳朵轰鸣,只有日夜不歇的打骂声。
薄素伊回到马车内,却只见宋辞凉歪倒在车厢内昏了过去,苍白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她上前摸了摸对方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
“公子,这些人怎么办?”
薄素伊冷笑,“马车压过去,是死是活全凭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