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礼坐在卧室里的木椅上，望着窗外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呼啸的风声裹挟雨水拍打着窗户，鏦鏦铮铮，像是暴怒的神明降下惩罚。如果放在以前，安礼兴许会恐怕一些，但如今身为与死神签订契约的人，这种事情倒也不放在心上了。

“伯爵大人，这是那条鱼，”珮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将一个玻璃鱼缸放在书桌上，透明的鱼缸映着橘红色的烛火，宛如披上了一层霞光，而鱼缸中的那个水滴小人沉在水底，像是一块水中砾石。

“这与海神之鱼有关系吗？”安礼询问。

“古籍里记载的海神之鱼确实是一条透明的鱼，与露维西骑士所说的大体类似，但这个东西并不呈现鱼形，应该不是海神之鱼，不过这种灵魂存在的形式与传说中的堕落魔物十分相似。”珮莎说。

“堕落魔物？”

“孕妇接触旧神遗物会诞下魔女与堕落魔物，魔女与常人无异，而堕落魔物则是一种恐怖的野兽，根据一些狩魔人的说法，堕落魔物也是一种生灵，同样拥有灵魂，只不过它们的灵魂被限制了生长，被困在了灵魂深渊之中，无法引导躯壳，也因此堕落魔物才会失控袭击人。”珮莎说。

“灵魂深渊……”安礼喃喃低语。

“不过堕落魔物体内并不会拥有如此纯洁的物体，而会产生一个黑色结晶体，狩魔人称之为灵枷，意为灵魂枷锁，”珮莎看了眼水中小人，“这个显然不是。”

“也就是说这条章鱼是个介于普通生物与堕落魔物之间的存在？”

“目前也只能如此判断。”

“好了，你先下去吧，”安礼挥了挥手，珮莎鞠躬告退。门关上的那一刻，安礼伸手将那个水滴状的灵魂从水里捞了出来，烛光下就像是一块成色很好的琥珀。

“你有没有什么信息需要告诉我？”安礼低声发问。

冥儿落在床边，语气慵懒地说：“你的女仆猜测的很准确，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这种介于普通生物与堕落魔物之间的东西属于什么？”安礼问。

“神之眷族。”

“眷族？”

“举个简单的例子，你身为一方之主，领地内存在许许多多的生灵，时而也有外敌入侵，你作为领主该如何解决？”冥儿问。

“建立武装力量，”安礼回答。

“这种生物你可以看做是神明的侍从，不过是最低级的一种。”

安礼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根据露维西的说法，这群章鱼是在围攻那条怪物，如果章鱼作为神的战士，那么所攻击的目标便是神的敌人。

神的敌人是什么？

换位思考一下，人的敌人是什么？野兽？魔物？还是神明？也许都不是，对一个人威胁最大的是另一个人，安礼不禁陷入了沉思，或许新神在防范的是坠落神庭中陨落的旧神。

“这个世界远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冥儿声音悠长而空洞，“我的前任主人是一位思考者，也是帝国三现神的之一的灵思学院的一员，他对我说过一句话：神庭坠落之后，连神也需要踏足这片泥泞之土。”

“前任主人？”安礼疑惑。

“你不会还没搞清楚状况吧？”冥儿掩饰不住笑意，“你不过是与死神签订了一个契约，契约的内容是死神给予你一个契约灵，而你帮助死神工作，如果有一天你死去了，我也会离开。”

“真是让人失望的消息，”安礼捏着那颗水滴小人仔细观察，“原以为你是属于我的。”

“我永生不死，而你不是，正如这片土地，千百年变化微乎其微，可它的主人却换了一批又一批，”冥儿的声音又如吟游诗人般布满沧桑。

安礼将水滴小人仍旧鱼缸里，拿起毛巾擦拭着湿润的手掌：

“那你的前任主人是怎么死的？还有帝国三现神是什么东西？哪个帝国？希亚雷斯特？”

“她的前身曾横跨大陆的希戈帝国，”冥儿摆弄着衣袖，“希亚雷斯特不过是继承了古老帝国半分基业就自以为正统的蠢货。”

希戈帝国是一个十分古老的国度，流传下来的东西很多很多，比如古老的希戈文字以及许多建筑奇观，当然还有上次在灰泽时薇薇所拿出的帝国牌，都是希戈帝国的产物，不过这个伟大的帝国也只是昙花一现，不足百年便淹没于历史尘埃之中。

“帝国统一大陆依靠三个组织，分别是研究机械的御神机关、研究人体的圣医学会和研究灵魂的灵思学院，这三大组织被帝国皇帝称为帝国三支柱，也称帝国三现神，意为现世之神。”

“研究机械和人体？这都是禁忌，”安礼说。

“那时原初教会还只是一个贫民组织，”冥儿淡淡地说，“原初教会之所以壮大，是因为其教旨和教义符合帝国需求，帝国为了整合疆域内庞大的民众和繁多的信仰，才将原初教会定为国教的，只可惜千年之后，帝国不再了，教会却还存在。”

安礼有时不禁觉得历史有时很偶然，希戈帝国所研究的对象给人感觉像是一个工业社会，而如今的大陆各国则像是农业社会，农业社会却取代了工业社会？真是太过可笑。

“知道帝国因何毁灭吗？”冥儿忽然抛出了一个问题。

老伯爵并不热衷于研究历史，安礼也很难在有限的知识中发现其中的根源。

“因为帝国的信仰核心崩塌了，”冥儿直接给出了答案，“帝国虽然扶持了原初教会，但那时的原初教会与今日的大不相同，彼时的帝国认为神就和一个居于上界的存在，就和鬼魂生活在下界之中一样，三界虽然彼此联系，却又相互分离，神明却无法过多干涉现界之事。但很可惜事情并非如他们所想，神是真实存在的。

“帝国三现神在各自的领域中逐渐发现了一些有悖于常理的事情，御神机关从坠落神庭中挖掘出了无法解释的大批旧神遗物，圣医学会也在解剖过无数魔物之后发现了不朽之法，给予帝国致命一击的则是灵思学院，灵思学院在研究赋灵术时，发现了沟通神明的途径，由此诞生了契约者，而这成为摧毁帝国的根本，因为帝国并不信仰神明，也无法从神明处取得力量。我的前任主人曾说：当帝国的子民踏入神的庭院之时，两界便已然打破屏障。”

“诸神都已现世，帝国三现神也就称不上神了，”安礼倒是能理解帝国因何毁灭，“你还是没说你的主人因何而死？”

“他想拯救帝国，因此与死神签订了契约，”冥儿声音低了下来，“只要帝国皇帝存在，那么脆弱的平衡便可以维持下去，直到寻找到解决之法，但帝国皇帝连年征战，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所以他取得了皇帝的灵魂之果？”安礼想到了这个细思极恐的事情。

“对，”冥儿点了点头，“他取得了帝国皇帝的灵魂之果，希望以此维系帝国统一，但很可惜他失败了，最终死在了皇宫前的台阶上。”

“毕竟想要扮演一个统一大陆的雄主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安礼缓缓说，“更何况还是在一个大厦将倾的帝国。”

“所以皇帝牌是最大的那张，”冥儿抬手在床上摞出一叠黑色卡片，不多不少，刚好十二张，是帝国牌的数目。“所有灵魂之果分为十二类，从皇帝至乞丐，你能获得什么样的牌与你完成任务的程度有关。”

“那么任务呢？”安礼低声问，“我想我已经等待的足够久了。”

“找出神仆出现的原因，”冥儿说。

“这是死神向你下达的？”

冥儿抬起头问，“你有疑问？”

“我只是在想会不会遇到其他见习死神。”

“理论上不可能，每个任务死神都只会安排给一位见习死神，”冥儿说，“不过总是有一些见习死神忍受不了寂寞，而袭击其他契约者，以此取得整片区域的权力。如果见到这种人，你最好小心一些。”

“他们有什么特征？”

“所有高阶契约者如果不展现自己能力，根本与常人无异，但我相信你会察觉到他们，”冥儿语气中带着笑意，“毕竟你们从某种意义上看是同一类人。”

“那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安礼指了指鱼缸里的水滴小人。

“灵魂之种，”冥儿收起手中的帝国牌，“你可以理解为一个新的灵魂，可以选择投入冥界使其重生，也可以选择进行活体赋灵。”

“活体赋灵？”

“赋灵，简单理解就是创造一个灵魂之种，然后植入一个物体里，而活体赋灵则免除了创造的过程，而直接植入，”冥儿看着安礼，“就像你这种。”

安礼没再接话，沉默地望着窗外，他忽然坐起拉开了窗户，霎时间，雨水扑面而来，冰凉刺骨。

“你疯了？”冥儿在一旁问。

安礼依旧望着深沉的夜色，许久之后说：“难道我不是疯子？如果不是这个世界与我认知的世界还有些许相似，也许我已经疯了。我所知道的，你们都不知道，疯子大概也就是如此。”

“比如？”

“床前明月光，下一句是什么？”

冥儿愣了半晌，然后说：“也许你真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