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礼目送着取完授权书的贝克曼跨上独角兽消失在茫茫雨水之中。庭院里的泥土被雨水掀起了一层,混杂着土黄色的水流向墙角那株巨大橡树,墙上垂落的藤蔓缠绕着树干与低枝,繁茂的高枝从塔楼延伸至主堡上方,马厩完全处在树荫下,暴雨从树缝里穿过淋湿了马槽里的干草。安礼有些担心那摇摇晃晃的橡树倒下会将主堡压倒。珮莎为他披上了一件狼毛大衣,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轻声说着:
“听说那是一颗神庭之树,还只是幼年就已经如此巨大。”
“神庭中的树吗?”安礼倒是理解为何这颗树如此巨大的缘故了。
“听安布尔伯爵家的管家说,这是安布尔伯爵的先祖跟随洛默陛下征战时,从古老森林里带回来的,它的寿命和王国一样。有传言说是古老森林的下方便是坠落神庭,是神庭的花园部分,因此拥有众多未知的巨大树木,”珮莎说。
“安布尔伯爵吗?”安礼记得安布尔伯爵,和老伯爵的祖先贝利蒙特同属伊利维德开国君主的近卫骑士,只是安布尔家族日渐没落,到如今也只剩下些许弹丸之地。老伯爵被国王陛下保留爵位但改封封地,原本的封地一半留给了伯爵长子,其余则给了安布尔伯爵,作为交换老伯爵收获了这片本属于安布尔伯爵的领地,但贝利蒙特家族经营的南地远比这片土地富饶。
“已经来了很久,但我对这片领地依旧一无所知,”安礼轻声感叹。
“伯爵大人想了解什么?”
“这里的传说。”
“我曾与安布尔伯爵的管家先生有过一次简短的会面,”珮莎望了眼庭院里的那颗巨大橡树,“他告诫我这片土地上死过神明。”
“死过神明?”安礼诧异不已。
“并非多么古老的传说,也不过是百年之前,原初教会的传教士曾在海边发现了一处荒废已久的庙宇,一座被海水和岁月侵蚀的庙宇,供奉的并非渔民传统的海神,而是一个异端的神明。原初教会虽然宣称诸多拥有共同特征的神明为同一主神,但那个庙宇中的神明却无法让人联系到海神,”珮莎顿了顿,“那是一尊鱼头人身的怪物,尽管雕塑已经残破不堪,却依旧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而后雕塑被捣毁,并且修建了一座古堡。”
“该不会就是我们住的这个?”安礼笑着说。
珮莎点了点头:“不过伯爵大人不必担心,虽然有着令人恐怖的故事,但这座古堡确实十分安全。”
“安全?”安礼并不这么觉得,“也许只是因为它的主人贫穷到连乞丐也不愿意前来乞讨。”
暴雨中出现一个红色身影,露维西骑着马回来,身后的马鞍上捆着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被一张破旧帆布包裹着。露维西和科尔合力将老人卸了下来,扛回了城堡里。
安礼有些担心这位老人是否还活着,如此颠簸的山路估计不死也悬。
“别告诉我他已经死了?”
“怎么会,”露维西抬脚踢了踢老人的腿,“活的好好的呢。”
“他拒绝来?”安礼隐约猜得到,估计青河村的许多老家伙对这座古堡都避之不及。
“我刚和他说来古堡,他就直摇头,还喊人把我们轰了出来,”露维西抹了抹红肿的额头,“我也懒得和他废话,就直接打晕捆起来扔上马背回来了。”
“你受伤了?”
“没,路上滑磕破了额头而已,”露维西淡淡地说。
“把他扔炉边弄醒,顺便换身干净衣物,”安礼嘱托一句。
露维西扛着老人走到壁炉边,将老人放在地毯上,俯身掐了下老人的人中,低沉的咳嗽声随即响起,老人从地上坐起,不助的咳嗽着,本就微红的脸颊此刻充满血色。
安礼接过珮莎端来的热茶放在老人身前:“我为我的骑士的无礼而道歉。”
老人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神色紧张的打量着四周的一切,像是误入了诡异的森林,眼中的恐惧几乎要化为翅膀将身体带离这里。
“伯爵……大人,请原谅……我的胆怯,”老人浑身颤抖地说,“我想您最好尽快离开这里。”
“有什么事情吗?”安礼平静地问。
“你是不是已经杀死了那只章鱼!”老人声音沙哑,瞳孔瞪大无比巨大。
安礼注视着那双惊恐万分的瞳孔,轻轻点头,“对,看起来这给你造成了很大忧虑。”
“那是海神的子嗣!海神会降下风暴与雷电惩处杀害祂子嗣的人,”老人猛地站起身,指着屋外的暴雨,“这就是预兆!您也许还有补救的机会!”
“怎么补救?”安礼问。
“挑选一人献祭给海神!”老人语气急促,“否则所有人都会被海神责罚。”
“献祭?”安礼轻笑一声,“真是荒谬,吾等乃吾主子民,为何要献祭海神?”
“你这个家伙昨天为何不拦着我们?”露维西不知是不是有些恐惧,忍不埋怨道。
老人低垂着头颅,不住喘着粗气:“我以为那只是传说……只是传说。”
“什么传说?”
老人忽然沉默了下来,颤抖的身体渐趋平静,就像是提线木偶的主人打了个盹。他用着那低沉而沙哑的声音缓缓道:
“伯爵大人或许也会好奇,为何会有一个如此偏僻的村庄以及一座古堡,大概没有人会注意这里,盗贼也很少来此,但在我小的时候村里的老人曾说,近海的区域曾经是陆地,而那里有着一个城镇,但后来海水在一夜之间上涨,将城镇淹没在了水下,每日的潮水涨落将城镇的房屋碾平,如今的近海只有海砂与瓦砾。”
“海水一夜之间上涨?”安礼明白老人的意思,能够操纵海水的唯有海神。
“因为那个镇子的人解剖了章鱼,杀死了海神子嗣,”老人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村里的长者常常讲述那个故事。”
“在一个寻常的傍晚,镇上来了一批灰衣游医,他们没有马匹与轮车,徒步走进了镇子。他们戴着灰色的尖顶高帽和白色的无相面具,背着半人高的桐木箱,帽子上和木箱上绘制着红色树木。他们拥有高超的医术,救治被病痛折磨的村民,并且以收集药材为名,招募水手去海中捕捉章鱼。镇上的民众为了感谢这群行医,同时为了获得丰厚的报酬,纷纷前往大海捕捉章鱼。游医们居住在一座废弃寺庙里,镇民将捉到的章鱼放在寺庙的水池中,满满一池。
当天下午,原本晴朗乌云的天空笼罩上了一层乌云,雷声从傍晚一直延续到深夜,本该少雨的季节却反常的下起暴雨,睡梦中的人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不过这并未引起太多关注。直到第二天,有人将昨晚未送去的章鱼送到寺庙,却看到了让人不寒而栗的一幕。水池里漂满了章鱼的尸体,鲜红的池水蔓延在院子里,无论雨水多大,也无法稀释半分,那遍地的鲜血仿佛一张蛛网覆盖在院子里,而那些游医已经失去了踪迹。镇上的人就在不安与恐惧中入睡,但他们没能醒来,而是溺死在上涨的海水之中。”
安礼只觉得这个故事与露维西所讲述的故事格外相像,同样是触怒了海神,同样是淹没了村庄,唯一不同的是那些神秘的行医,他有理由想象那些行医解剖章鱼同样是为了取得章鱼腹中那些水滴小人,灵魂之种。
“伯爵大人!”老人忽然拉住安礼手臂,“也许还有补救的机会!还有……”
安礼其实十分相信这个传说的真实性,毕竟根据冥儿所说,章鱼是海神神仆,杀死海神神仆,自然要被惩罚。不过他依旧在思考灵魂之种的作用,冥儿说灵魂之种是活体赋灵所用,那么那群游医搜集灵魂之种的目的也肯定是为了此事。
“伯爵大人!您一定要忏悔!承受这份罪责,”老人不停说着。
“露维西,送他回去,”安礼移开了老人的手臂,他在思考那群特征如此鲜明的游医究竟是什么身份,老伯爵记忆中丝毫寻找不到有关线索。
“伯爵大人!献祭一人就可以了!”老人仍旧在不停呼喊。
“那行,你去在村里挑一个献祭了吧!”露维西听得耳朵疼,扛起老人就往外走,科尔为她牵出了马。
“你怎么看?珮莎,”安礼询问道。
“那群游医的装扮很像是一个古老的组织,”珮莎说,“希戈古国的不朽学会。”
“不朽学会?”
“一个崇尚解剖治疗的组织,信仰血液和骨骼,组织的标志便是一棵不朽之树,这个组织是现代医学的起源,游医、瘟疫医生和军队医生均由这个组织产生。但是据说这个组织在研究中渐渐迷失,开始追求所谓的不朽之术而逐渐偏离正轨,最终随着希戈古国的覆灭而消失,”珮莎说。
“圣医学会……”安礼可以肯定不朽学会就是帝国三现神之一的圣医学会,而且他还可以确定,珮莎肯定研究过这个组织,毕竟输血这种治疗方式也是圣医学会最先尝试并推广的。
“他们要这个东西干什么?”安礼取出了那颗灵魂之种。
“也许他们要的是血液,”珮莎低声说。
安礼恍然大悟,神仆的血液如果用于输血也许效果是极佳的。
“伯爵大人!不……不好了!”科尔浑身是泥的跑进了屋里,脸上写满了惊慌。
“那个老头……跳海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