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间的烛火微微跳动了下，投射出的亚顿的剪影也微微移动着，现实中亚顿却端坐如初，原本动着的手却是停滞在空中，不过也仅仅片刻，他重新拾起铁箱之上的发条飞龙拆卸着零件，头也不抬的低语。

“伯爵大人，为何突然问如此不详的问题？吾主说：常言生者未必长命，常言死者注定短命，人命长短如鼠麴草根，不拔出，不知长短，拔出可窥得长短，却也带来死亡。窥伺死亡者除了死神，大概没几个人有好下场啊！”

“那我算是长命还是短命呢？”安礼反问，“长命与短命皆是相对而言，我于夭折的婴儿、战死之青年而言，已经算是长命，生与死也就不是多么在意的事情。”

亚顿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问，“伯爵大人希望获得灵魂之鱼，难道不是也希望自己活的长一些。”

安礼保持微笑：“没人会厌恶自己命长。”

“窥伺死亡者会被死神盯上的，”亚顿语气低沉，目光深邃。

安礼视线落在亚顿身旁，冥儿就站在那里，俯视着亚顿，或者说亚顿手中的机械玩意，像是个充满好奇心的女孩在观看旅行艺人的表演，完全忽略了亚顿的话语。

“我做了一个梦。”安礼顿了顿，“梦到了不详之事，我有预感这是吾主给予的启示。”

“什么梦？”

“我梦到了亚顿大师的头颅从您的肩膀上掉落了，”安礼轻声说，即便如此，哗啦的雨声中依旧格外清晰。

亚顿苍枯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他缓缓挪动着身子，轻微的呼吸声夹杂着笑意。

“我的头颅掉落了吗？那看起来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了。”

“我十分不安，希望亚顿大师施展占卜之术来验证一下我的想法，倘若是真的，那么我会派人保护亚顿大师，不过我希望是假的，”安礼正色说。

亚顿沉默着收拢了铁箱上散落的机械零件，取出了罩着黑布的罐子，他低着头抚摸着罐口，像是在抚摸老友的手。冥儿也收回了聚集的视线，百无聊赖的靠在墙边，似乎对接下来的事情丝毫不敢兴趣。

“如果真的如伯爵大人的梦境所示，那么伯爵大人也不必过分紧张，占卜本就是沟通神意，我死，是神之罚也，非人也。或许这就是对我上次窥伺死亡的惩罚，”亚顿将罐子推出，“请吧，伯爵大人。”

安礼俯身从罐中取出一颗鲜红如血的宝石，起身之前的那一刻，他注意到了亚顿的神情，此刻的亚顿不再是一个始终透露着令人厌恶的得意笑容的家伙，而像是一个丢失了魂魄的老头，显得无比孤独与落寞。

他竟然有些可怜这个家伙了，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亚顿接过宝石，一言不发的准备着占卜的仪式。他开始画了，一个苍老的面孔渐渐浮现在了铁箱之上……

“呐，你的女仆似乎准备行动了，”冥儿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安礼猛的抬头，冥儿伸手指了指头上的楼梯，“她在上面。”

一股不详的预感充斥着安礼的大脑，他低头看向仍旧在绘画的亚顿，此时亚顿的画已经渐渐清晰了起来，一位佝偻老人背对着画面站在楼梯之下，而他的面前是一个跪倒在地的无头尸体。

一股针刺般的痛苦在安礼头皮上生起，他呼吸渐渐加剧，像是有一只手臂伸进了他的喉咙里，想要撑破他的喉咙。

亚顿也在此刻停下了绘画，他似醒悟而言道：“看起来伯爵大人猜测的很对，而且我马上就会死去……就在这里。”

安礼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有些后悔为何会在现在来找这个家伙占卜，如果现在杀死亚顿，先不论到底能不能成功，几乎可以坐实是他要杀亚顿这件事，可如果不杀亚顿，那么亚顿势必会有所防范，之后再行动会更加困难。

“现在似乎有些难办了，”冥儿幸灾乐祸似的说。

“我可不这么觉得，”安礼仍旧平静，“既然他占卜说他会死在这里，那我不让珮莎行动，一切不就可以解决了吗？”

他顿了顿拐杖，俯瞰着亚顿，朗声说：“今晚似乎不是一个好的夜晚，也许明天更好。”

“死亡吗？”亚顿喃喃低语。

“我是说占卜，”安礼说，他说完转身离开，“亚顿大师住在这里似乎不太合适，我让珮莎明天为亚顿大师准备一间好一点的房间。”

“其实我挺喜欢这里的，”亚顿说。

安礼微微颔首，并未再说什么，缓步走上楼梯，珮莎正站在二楼楼梯前，平日的女仆装束已经换成了一身黑色的夜衣，紧身的衣服勾勒出她的玲珑曲线。她浅浅鞠躬，然后走入了自己房间，脚步轻盈地没有一丝声响。

“你这个女仆到底是什么身份？”冥儿颇为好奇的问，“王都学院的高材生，顶级骑士的扈从，医疗、驾车、暗杀似乎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难事。”

“目前来看，她是我唯数不多可以暂时信任的人，”安礼说，“排在你之前。”

“你确定你说的不是身材？”冥儿问道。

“当然，身材也是其中一项，”安礼坦然承认。

冥儿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可很快她的笑容消失，死死盯住楼梯之下。

“有人来了。”

安礼猛的回身，只看到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出，体型魁梧，宛如一头巨熊，手掌处流淌着寒光。随着黑影走入烛光下，安礼看清了黑影的真实样貌，确实是一头灰色巨熊，浑身长满浓密的毛发，锋利的熊爪从毛间伸出，脸颊上覆盖着一张巨大的熊脸铁面，黑暗下的阴影像是一团巨大的圆布。

就在安礼注视到灰熊的瞬间，灰熊猛的扑出，跳进了逼仄的楼梯下的空间里，紧接着一阵嘶吼声响起，楼梯间的蜡烛也在此刻被震灭，熟睡的村民陆陆续续从梦中惊醒，开始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

突然之间，灰熊重重飞出，砸在了客厅的油画之上，红发美人顿时破碎，亚顿缓缓从黑暗中走出，右手垂在地上，手臂上覆盖着一圈金属装置，层层套叠，宛如一座微缩的钢铁巨塔，将他瘦小的手臂包裹如巨人之臂。

亚顿俯视着倒地不起的灰熊，微笑着说：“吾主告诉我，我还不会在此刻死去。”

灰熊毫无征兆的跃起，巨大的身躯将亚顿压回了楼梯之下，它嘶吼着挥出重拳，亚顿的机械手臂自动抬起，迎上了灰熊的拳头，骨骼的碎裂声在黑暗中响起。亚顿云淡风轻的微笑，机械手臂喷吐出浓红色的液体，一根根尖刺从侧边弹出，狠狠刺在灰熊的手臂之中，接着用力一扯，鲜红的血液洒满整个空间，灰熊哀嚎的跪倒在地上，亚顿收回机械手臂，尖刺收回，一柄利刀从顶部弹出，他轻轻一挥，如同切下一片奶酪般轻松，灰熊的头颅便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伯爵大人，打扰您了，”亚顿抬手略带歉意的鞠躬。

安礼吞咽下了口中的吐沫，有些颤抖的从楼梯上走下。亚顿伸出左手在机械手臂上轻轻一点，机械手臂褪去，落在地上化作一个机械章鱼，躲藏似的爬回了角落里的铁箱中，还伸出一只触手关上了箱盖。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露维西独特的嗓音：“怎么了？谁梦游了吗？”她打了个响指，屋内的蜡烛纷纷被点燃，安礼走下楼，楼梯下的一幕却让他不禁胆寒。

一个身材瘦弱的老人背对着客厅而立，而在老人身前则是一具跪在地上的无头尸体，占卜所预言的画面竟然丝毫不差的展现出来，除了死去的人并不是亚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