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儿没有接话,而是问,“下一步呢?”
“去会一会海斯林德的爪牙,”安礼说。
根据银匠的残留记忆,他了解到海斯林德的爪牙是一伙义贼,常常将劫掠来的财物分给贫苦的民众。而他们分发财物的方式也极为神秘,一些贫苦的人往往会在第二天醒来时在门前拾取到一些钱币或者其他物品。
他们分发财物的范围不仅局限于附近村庄,就连戒备森严的铁雾镇的穷人也时常会收到。
在越来越多的传说里,海斯林德的爪牙的据点也几乎被所有人确定为荆棘山脉的一处地区,而偶有猎户也会遇到一些海斯林德的爪牙踪迹,几乎在广大民众心中都确认了海斯林德的爪牙的据点位于荆棘山脉的女王峰处。
想要抵达那里,首先需要找到离开这座城的方法,不过安礼并不担心这个问题,老银匠孤身一人,并没有人知晓他已经死亡的事情,即便他此刻大摇大摆的离开城镇也不会让人产生怀疑。
事实也确实证明了他的想法,守卫仅仅让他摘下铁面,当看到他那张溃烂的脸庞时连忙摆手让他离开,大主教的到来让生活在这座城镇的人有一种格外的安全感,守备自然也就松懈了下来。
安礼沿着通向南部的必经道路上前进,天色也渐渐暗淡下来,安礼就那么默默走着。
“喂,你确定你可以走到地方?”
冥儿现出身形并肩站在安礼身边,精致的靴子踢打着路上的石子,但雨水却透过他的身体,落在她的身下。
“灵魂之果只能维持一天的时间,即便这具躯壳只是感染瘟疫,但越濒临死亡,躯壳便会愈发虚弱。”她背着手悠闲地走着,目光注视着远方。
“不用走到地方,”安礼淡淡地说,“会有人来接我们的。”
“接我们?”冥儿有诧异,但她忽然停下脚步朝后方望去,铁雾镇在大雨中酣然入睡,阴沉的雾雨中一辆马车从黑暗中钻出,朝他们缓缓驶来。
安礼听到了她低低的笑声,似乎带着赞许地味道。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安礼忍不住感叹,然后炫耀似的瞥了眼身旁的女人,冥儿的脸颊埋在兜帽下,但他听到了她的笑声,隐约带着赞许的味道。
车夫披着宽大的雨衣,动作熟练的架着马车,而露天的车板后站着一个少女,银白色的长发随风飞舞,她一只手压着草帽,另一只手扶着栏杆,仿佛在巡视她的领地。
“吁!”车夫在安礼身旁停下,手指在胸前划出一个圆环,然后询问道。
“吾主庇佑,先生你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
安礼相信有些人一眼就可以让你牢记,车夫就属于这种人,他大约四五十岁,有着一头银白色长发,一只眼睛上戴着黑色的眼罩,另一只眼睛则佩戴着单边眼镜,胡须打理的整整齐齐,裁剪得体的衣服罩在身上,脸颊棱角分明,有几分沧桑的感觉,像是海洋探险小说中的神秘船长,亦或者是茫茫戈壁中的优雅赏金猎人。
“不知先生要去往哪里?如果顺路的话我想可以载先生一程,”车夫微笑着说。
安礼也回以微笑,“灰泽镇。”
“刚巧,”车夫跳下马车,“我们也要去那里。”
“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去一趟女王峰,”
安礼旋即改口。
气氛一下子沉默起来,安礼只听见雨声中传来两个笑声,一个来自冥儿,一个来自马车上的少女。
少女语气不善,“我们不去那里,先告辞了。”
说罢便抱着双臂扭头坐了下去。
“那么真是太遗憾了,”安礼略带可惜地说。
“女王峰离这里并不远,我想我们可以送你一程,在荆棘山脉前我们再分别,”车夫说。
安礼也不打算再戏耍他们,“两位是?”
“旅行商人,”车夫指了指马车后的区域,“刚贩卖完货物现在开始了新一轮的旅行。”
安礼倒是对旅行商人了解很多,这种职业常常独自一人驾车穿梭于各个村镇之间,他们往往是将一个村镇的物资以低价收购或者是用一些商品来换取,然后再倒卖给镇子里的商店或者别处的村庄,与记忆中那些走街串巷的小贩不同,因为外界盗贼魔物时常出没,旅行商人多数都身怀绝技,盗贼也往往不会劫掠这类人,毕竟收益很小,风险很高。
不过旅行商人多是独身一人,这种带着个小女孩的倒是很少见。
“那么有劳了,”安礼礼貌表示。
“苏娜,来坐前面来,”车夫向坐在车后怄气的少女说。
少女冷哼一声,然后扭过头去,车夫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那麻烦先生与我同坐了。”
“多谢,”安礼跨上马车与车夫并排而坐,车夫一扬缰绳,马车缓缓运动起来。
“哦,还未请教阁下名讳?”安礼率先开口。
“雷恩斯,”车夫微笑说,“先生为什么要去女王峰那里?”
“那里有什么问题吗?”安礼不答反问。
“女王峰是一伙山贼的据点,他们可不是善茬,最好还是不要轻易靠近那里,”雷恩斯提醒道。
“海斯林德的爪牙不是一伙义贼吗?”安礼不解。
“义贼?”雷恩斯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不过是一伙盗贼,他们将抢劫来的财物中的三成分发给民众们,便赢得了义贼的名声,其实他们获得的更多,多到也许你无法想象。”
“可民众没损失什么,白白赚了财物,自然会把他们看做义贼,”安礼并不认可雷恩斯的言论。
“但他们的行为也称不上光明磊落,那些富有的人也并不一定是穷凶极恶之辈,”雷恩斯却说。
“可穷人辛劳获得的远没有那些城堡之中只知道享受的人获得的多,纵容这种局面的维持并不比那些义贼善良,”安礼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雷恩斯对此种论断不以为然,“倘若他们秉承着为民众而辛劳,那么我自然无话可说,但那群义贼不过是把劫富济贫当做了生存之道,他们过着和那些堡中之人无异的生活,他们既不需要劳作也不需要奔波,只需要劫掠他人的财物。”
安礼忽然想起一句话,屠龙者终成恶龙。其实这是一个听起来很有哲理,但其实漏洞百出的话,龙并不一定全是恶的,当世界上存在龙这个角色时,就注定了不断会有旧龙代替新龙,屠龙者兴许只是变成了龙,但远比从前的恶龙善良,人们厌恶的是龙,而不是恶龙,人们永远会恐惧于那些可以掌控他们命运的存在。
“况且以前的海斯林德的爪牙可连义贼也算不上,”雷恩斯又说,“烧杀掳掠的事情可没少干。”
安礼对于这个事情倒是有些耳闻,据说在被魔女收复之前海斯林德的爪牙与那些穷凶极恶之徒并无二致。而随着海之魔女的到来,那群盗贼被魔女收服,成为了魔女信徒,开始宣传海之魔女的声名,也逐渐成为了义贼。
“那看起来魔女反倒是做了一件好事,”
安礼说。
雷恩斯并没有接这句话,“但你相信一个坏人能在瞬间变为一个好人吗?”
安礼摇了摇头,他当然不信,兴许海斯林德的爪牙只是畏惧魔女的力量,或者魔女真的有手段可以控制人的心智。
“不过民众们确实获得了财物,看起来那群义贼做事倒是一丝不苟,也许有人真的想做一个好人也说不定,”安礼想起了一些事情,忍不住笑道。
雷恩斯也哈哈大笑,笑声仿佛惊动了天上神庭,雨水小了不少,夜色开始渐渐深了,他点燃了提灯,挂在马车前面,昏暗的灯光照亮了前路。
话题也随即终止,马车在黑夜中缓缓行进了,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条岔路,雷恩斯拐进了其中一条,两侧的空间陡然收缩,似乎走进了一条山谷之中。
“吁,”雷恩斯勒停了马匹,然后抬手指着前方,“往前走不远有条小路可以上山,一直到山顶你就能看到女王峰了。”
安礼站起身大致望了望,四周黑漆漆一片,他什么也看不清,但既然雷恩斯话已至此,他也不好意思再坐下去,跳下马车,然后躬身表示感谢。
“哦,对了,最初的话题似乎还没有回答,”雷恩斯忽然问,“你去女王峰做什么?”
“我想见一下海斯林德的爪牙,”安礼淡淡地说。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雷恩斯语气低沉了下来,“海斯林德的爪牙不久前被教会戒律团剿灭,海斯林德的爪牙组织三百五十二人无一幸免,全部被处死。”
安礼身体猛的一僵,一股冰凉的气息渗透了他的衣服。雷恩斯下了马车,取下提灯朝前方走去,而在他的前面,无数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那些尸体无一例外全部被割下了头颅,雷恩斯在黑暗中转身,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起来,眨眼间化为了一头巨大的狼形生物,他纵身跃起,将安礼扑倒在地,锋利的狼爪抵住了安礼的喉咙。
“你究竟是什么人?”一直坐在马车后的少女开口道。
“你们觉得呢?”安礼淡定反问。
“你与魔女组织的关系是什么?”雷恩斯居高临下俯瞰着安礼,狼口中吐出人语。
“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告诉我答案!”雷恩斯猛的咆哮,吼声回荡在整个山谷之中。
“我只负责传话,”安礼语气中透露着笑意说,“魔女大人想见你们,亚顿大师会告诉你们该做什么。”
“我们?”雷恩斯变回了人形,“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安礼从地上站起身,盯着雷恩斯说,“海斯林德的爪牙,银狼与白鹞。”
“银狼与白鹞已经死了,和海斯林德的野兽一起死去了。”雷恩斯语气冰冷。“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伊利维德王国圣伊席布教区大主教近卫骑士雷恩斯与苏娜。”
“教会骑士?”安礼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不过是两个可怜虫。”
“你难道不是吗?”雷恩斯说。
安礼点头,并不否认,“我当然也是,我们都是,无论是海斯林德的野兽,还是海之魔女的信徒,亦或者教会的近卫骑士,我们都是神的玩偶,主的仆役。”
“最后问你一遍,你的上级是谁?”
“我已经说过了,我只负责传话,去找亚顿,他会告诉你答案。”安礼郑重说,“我保证。”
雷恩斯不再追问,他的手中闪过一阵亮光,安礼只觉得脖颈处传出一阵剧痛,意识快速坠落进黑暗深渊之中。
苏娜跳下马车将老银匠的头颅割下,抓着头发提在手中,抬头望着雷恩斯。
“我们该怎么办?”
“回去查一下他的身份,然后等待大主教的消息,”雷恩斯低声说。
苏娜靠近雷恩斯,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掌,“你好像情绪很低落……”
雷恩斯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吐出。
“你很在意他的话?”苏娜又问。
“他说的没错,我们都是可怜虫,”雷恩斯伸手抚摸着苏娜的头发,“但虫子并不可怜,因为它们也会想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