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有一股力量将所有人的脖颈扭动,齐刷刷的转向一个方向,那是坠龙谷的方向,即便这里和坠龙谷隔着窗帘、墙壁、群山与黑暗。
时间不会停止,正如从天空坠落的水滴,当时钟重回寂静之时,一道耀眼的光辉在黑夜中绽开,仿佛太阳在眨眼间升起,无尽的黑暗便被驱散,连逃离的机会都没有。
紧接着安礼便听到了一声轰隆巨响,震得玻璃窗户也颤动起来,银甲骑士们从房间里走出,接着在庭院中聚集,烈蕊索性直接从二楼跃下,带领着所有银甲骑士跨上战马朝山下奔驰而去。
短暂的骚乱之后,古堡里重回平静,静地有些可怕,只剩下雨声、钟声、心跳声。
“该行动了吧,”安礼看着洛都说。
“什么行动?”洛都好奇的问。
“难道你不想要获得坠龙谷的龙之心?”安礼问。
“我为什么要获得那个?”洛都只觉得好笑。
安礼站起身,伸手掀开了侧边窗帘,面前是看不穿的黑暗,他转身说:
“魔女自然要觊觎力量,魔女不获得力量无异于自我毁灭,因为你的敌人会把你撕地粉碎。”
“可仍旧有不少魔女隐藏着自己的身份,生活在王国的各个角落里,她们也许便会就那么度过漫长而孤独的一生,”洛都说。
“为什么要把痛苦留给自己?”安礼凝视着洛都的眼睛,“大家都是人,都追求爱与被爱,魔女也不例外,她们甘愿隐藏在人群之中,克制着自己的感情,旁观着他人的幸福与悲伤,这无异于一种酷刑,这是自己给自己画了一个牢笼,画地为牢大抵如此。”
“画地为牢……”洛都重复着这句话,她轻声说,“但魔女与人并不相同,生来便不同。”
“天赋予的,那么应该归咎于天,”安礼沉声说,“主创造每一个生命,必然不是为了让他们行恶。”
“那为何魔女多行恶事?”洛都问。
“那不正是人们所渴望的?”安礼冷笑,“人们厌恶魔女的力量,如同厌恶沾染污秽泥泞之人一样,人们会以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去看待她们,她们行善,人们不会赞美,而会缄默,甚至讽刺,她们终于有一天,做了一件恶事,人们便会迫不及待跳出来指责,仿佛在宣告自己的判断正确,看呢,我就说魔女没一个好东西。换作是你,你会怎么想?”
洛都沉默着,她从袖套中抽出手指,然后摘下了头盔,伸手挽出藏在脑后的秀发,轻轻摇动,让秀发恢复如初,她眉眼弯弯,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有时我会想你该不会是传说中的巡世之人吧?”洛都声音柔和,她抬眼看着安礼,“主说人们总是曲解其意,滥用其权能,所以祂会巡查世间,我以前从不相信,我也一直很好奇如何去解决世间之纷乱,现在看来,还是有办法的。”
“能被魔女大人称赞,真让人受宠若惊,”安礼说。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你再年轻……”洛都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无聊,笑了下又改口道,“可惜你已经走错了路。”
“哦?”安礼疑惑不解。
“你不该去追寻所谓的灵魂之鱼,”洛都说,“那不过是一个谎言,就如同国与国之间关于战争的谎言一样。”
“难道我应该等死吗?”安礼说。
“死亡并不可怕,”洛都说,“可怕的有未竟之业,未了之事。如果有可能,没有人会愿意死去,但那不该成为追求永生的理由,追求生存不可耻,可耻的是恐惧死亡,恐惧是邪恶的温床,而你便是恐惧的傀儡。”
“魔女大人是在说笑吗?”安礼微笑,“人本身就是神的傀儡。”
“是啊,”洛都也长叹了口气,“我们本身就是神的傀儡。”
“不过还稍稍有些许区别,”安礼说,“傀儡失去了线偶便失去了行动能力,而人失去了线偶便成了真正的人。”
“所以人所追求的便是斩断神的线偶?”洛都觉得这个论断很好笑
“坠龙谷便是如此,”安礼说,“坠龙谷中的龙之心会成为你掌握力量的第一步,如果我猜的不错,你能够复苏那头陨落之龙,然后借助龙的力量抵达海中神庭,到那一刻时,你才算是真正掌握了自己的力量。”
“可我为什么不直接去呢?”洛都问。
“因为群山与近海之神与海渊之主是死敌,海中隐藏着巨兽维洛法,当海之魔女踏足海洋之时,他便会感应到魔女的力量而行动,船只也会被它绞毁,因此,你唯一能借用的便是龙的力量,飞行是多么美妙的东西。”
“你的推论很合理,”洛都称赞道,“可坠龙谷早就在那里,我为何不早将它复苏,而偏偏要等到如今?”
“那这要问你自己了,”安礼说。
“可我并不知晓,而且我同样好奇,”洛都说。
“你可是海之魔女啊,如果你都不知道,那谁又会知道呢?”安礼微笑。
“我如果告诉你,我不是海之魔女呢?”洛都缓缓说。
安礼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握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的血液凝固,洛都那双幽蓝色的双眼中散发着难以察觉的魔力,她莞尔一笑,仿佛万顷波涛拍打安礼的胸膛。
“所以你是……”安礼惊恐万分。
洛都正视着安礼,淡淡地说:“你应该能猜到的。”
“大主教……”安礼喃喃低语。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洛都站起身,“伊利维德王国圣伊席布教区原初教会大主教洛月薇—都利亚德。”
安礼忽然失声笑了起来,他仿佛觉得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一切又都在预料之外。
“真有趣啊,大主教竟然这么喜欢伪装,马库斯、鹿,还有你……我究竟在想什么,还跟你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讨论魔女……”
洛月薇淡然一笑,“我觉得你说的很对,不要介怀。”
安礼抬起头,面如死灰,“所以你要怎么处置我?”
“贝利蒙特伯爵是体面人,我不想让你太难堪,”洛月薇从腰间的口袋里摸出一瓶药剂放在桌子上,“这是王国特制的毒药,也许会有些痛苦,但总会好过绞刑。”
“你的目的呢?”安礼低声问。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如果非要说那就是我想弄清楚所有魔女组织,当然这并不是让我来此的全部目的,我来此主要是因为有人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灰泽。”
洛月薇说这句时并没有看安礼,而是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不得不承认她的手很漂亮,纤细匀称,凝滑如脂。
“你要明白灰泽当时遍布教会之人,而却有个骑士带着龙之魔女到来,更让我疑惑的是那个骑士留下了一封信,让龙之魔女来找你,”洛月薇抬起头盯着安礼,“如果是你还担任王国财政大臣时,我毫不怀疑你有此手腕,可以将势力安插进雷森公爵麾下,可如今你不过是个凄凉伯爵,我便颇为好奇究竟是何缘故,而当我来到此地之后,我想我大概能够猜到原因了。”
“什么?”
“有人借助你的势力来暗中培植魔女势力,”洛月薇说,“而那个人你恐怕再熟悉不过。”
安礼沉默不语。
“佩莎,您的贴身女仆长,”洛月薇说。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住了,安礼不可置信的盯着洛月薇的眼睛,想要从中探查出半点谎言的味道,但他注定要失望了,这个女人面容冷峻,无一点表情。
“其实你早该想到的,”洛月薇说,“或者说从我表明身份的那一刻。”
安礼喟然长叹,“确实,也只有她了。”
洛月薇站起身,“根据我得到的消息,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你应该感到疑惑。”
“也许大主教的消息落伍了,”安礼说,“我确实知道她是一名魔女,却并不知晓她便是海之魔女。”
洛月薇只是轻声笑了下,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她走到了窗边,打开窗户,露出了寂静无人的庭院,安礼甚至相信,此刻整个古堡只剩下他和洛月薇。
“当初就是在这里,”洛月薇注视着庭院,“她第一次使用魔女的力量,将布姬转化为了伪徒,也由此我们确定魔女就在这座城堡之中,为了探查她的目的,我伪装成了魔女与你接触。”
安礼仍旧沉默着。
“但似乎与我想象的并不一样,”洛月薇低声说。
“不一样?”
“原以为你不过是魔女的傀儡,可现实却是你似乎另有所图,”洛月薇转身说,“甚至不是灵魂之鱼。”
安礼心里咯噔一声,但他仍旧强装镇静,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
“那我在追求什么?”安礼漫不经心地说出这句话,他试图从这位神秘的大主教身上找到一丝痕迹,自己是否暴露的痕迹。
“我并不知道,”洛月薇摇了摇头,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似乎也在思考,但最终她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朝安礼微笑,“伯爵大人还真让人捉摸不透,甚至可以说……有些疑惑……”
“疑惑?”
“年迈之人,将死之人,无外乎两种,坦然接受命运亦或者拒绝接受命运,前者会表现得与世无争,淡泊宁静,后者则会表现的愤世嫉俗,傲慢无礼,可伯爵大人偏偏两者皆不是,”洛月薇停驻脚步,歪头看着安礼,“伯爵大人更像是一位壮年之人,思维缜密、优柔寡断、患得患失、激进勇敢,全然不似老年之人。”
“年轻人与老年人本身就没什么区别,”安礼说。
“不,”洛月薇说,“老年人更害怕未来,而青年人则相信未来,因为时间便是他们最大的武器。”
安礼不禁微笑,这位大主教判断十分准确,但他的笑容很快消失,倘若再和这位大主教交流,那么身份暴露也是早晚的事情。
一瓶幽蓝色的液体从衣下被他摸在了手中,他接着缓缓起身,尽力挺直腰板,想要居高临下俯瞰这位大主教。
洛月薇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转身面对着他,两个人就那么隔着书桌对视,屋内的灯光也在微微闪烁。
“问一个私人点的问题,”安礼低声说。
“请讲。”
“大主教有兴趣皈依我大古娜拉黑暗之神吗?”安礼沉声说。
“大古娜拉?黑暗之神?”洛月薇愣了一下,“这是什么异端之神?”
安礼颇为遗憾的叹气,接着从口袋里取出那管幽蓝色的药剂。
“看起来您似乎注定要与我为敌了。”
洛月薇抱着的手臂缓缓垂下。
安礼打开幽蓝色药剂仰头灌了下去,用舌头舔了舔嘴角的残留,面容忽然扭曲了起来,他犹如咆哮般吼出。
“那么迎接你的只有死亡!”
他拖着老伯爵沉重的躯体爬上了桌子,然后用力扑下,洛月薇一时愣在了原地被安礼扑倒在地,安礼伸出枯黄的手指抚摸着洛月薇精致的脸颊,脸上因为丑陋的笑容而愈发变得扭曲。
可一个清脆的笑声却从身下传来,洛月薇躺在地上却毫无惧色,只是一种喜悦难以抑制的显露出来,安礼似乎被激怒了一样,用力扑了上去,但他的舌头停在了半空,一柄利剑击穿了他的胸膛,他呆呆地看着身下的女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洛月薇用力一推,安礼便重重栽倒在了一旁,寂静的空气中仅残留着洛月薇均匀的呼吸声,她就那么躺在那里,仰望着屋顶的油画,过了许久之后她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发丝走出了房间,从头到尾都没看那个尸体一眼。
当洛月薇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转身望着这座古堡,偌大的古堡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的气息,她轻轻抬手,所有蜡烛被无形的锋刃切割,纷纷落地,繁华与污秽在逐渐燃烧,她不再停留,离开了这座古堡,没有一丝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