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一颗心沉到谷底,就听外头紧而又响起另一道有些娇媚的女声。
“大人,传言今日玉梁山境内所有山神庙尽皆塌落,您说,会不会是我们这位威压方圆千余里的山神大人遭了那不可名不可言的劫数?”
“劫数?堂堂十二大山之正神,劫数岂是说来就来……”
说话间,沈言只觉有阵阵阴风吹拂,心中暗道糟糕,他当机立断,便往地上一卧,双眼闭合,微鼾着假寐起来。
下一刻,两道身影已是入得庙内。
奇怪的是,哪怕此时沈言时双目紧闭,但周遭一切却在脑海中清晰地有如亲见一般。
只见左边是位黑袍长发的冷峻男子,看不出年纪,但相貌颇显阴森,而右边则是一位身段妩媚的娇女,只是红纱粉罗,艳魅过甚。
那女子还待再说,忽然轻咦一声,却是发现了卧在地上的沈言。
“咯咯咯……这个时辰,又是中元之夜,老乞丐恁地大胆,敢睡在这玉梁山中?”
似是看到什么新奇的玩意,女子娇笑着身形游移,朝沈言飘去。
不过一个呼吸之后,女子便在沈言身体三尺处忽然立定。
她捏紧鼻子,一脸嫌弃地连连退后,显然是闻到了沈言身上难闻的恶臭味。
男子却是不曾打量沈言,只是双目一扫内室,见丈许神龛内的泥塑金身空余底座,不见神像,而长案之上瓜果腐朽,尘土堆积,几对烛座东倒西歪,好似过去经年,不由蹙眉自语:“香火尽数流失?难道真是……”
他眼中黑气涌现,运起法眼再度看向四周,竟未曾触发任何禁制,也没什么禁法破坏的异常痕迹,更觉惊奇。
蓦地,他视线一凝,停在了沈言身上。
“好旺盛的气血和生机。”男子微微一愣,继而眯起眼来,似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咧。
他向女子问道:“红衣,你姹鬼之法似乎行功近半?”
“是啊。”红衣答道。
“这老乞丐,你吃了它。”阴恻恻的一句话,却是分外血腥与诡异。
“什么”,名为红衣的女子显然一愣,而假寐的沈言心中又是猛地一震,“吃人?”
他现在可以断定这一男一女绝对不是人了。
“大人,不过一个行将朽木,还满身污秽的老乞丐……更何况,此地终究是那老山神的地盘。”
红衣看了眼沈言,有些不情愿。
那男子此时却是淡声道:“红衣,今夜天地敕令,允百鬼夜行,吸食气血也不平添罪孽,这老乞丐虽然不怎么干净,但生机可着实不弱,比得上两三个成年壮汉了。”
“原来如此,大人倒是关心奴家。”女子一愣,随即妙目横了男子一眼,眼神中却是有些意动。
她此时也隐约感应到了沈言不比常人的旺盛生机。
这般气血,与其说是一个须发半白的凡间老者,倒不如说是那修炼多年,内生清气的正道修士。
不过,即便真是修士,有大人坐镇于此,也无须忌惮。
她咯咯一笑,当即又上前了几步。
感受到一缕香风逼近,随之而来的巨大危机感也迫使沈言思绪下沉。
三十的梦中人生到底让他比毛头小子多了几分沉稳,他冷静下来,开始思索起逃生之法。
自己不过一文弱书生,如要力敌此二人是万万不能够的,因而,只能智取。
而二者明显不是善类,只怕是山间精怪妖鬼之流,这类东西最怕的是什么?
自然是言出法随,道法自然的仙人。
念及此处,沈言蓦地联想起梦中仙人抚顶,半生蹉跎,不禁自忖:“紫气东来之际,我的双目似乎变得神异非凡,而适才这对男女言及的玉梁山神,枕中记里也有记载,不知能否以此破局。”
这一念头冒起,沈言陡然觉得思路开明,虽然此法施行的过程依旧凶险万分,但终归不再是死局。
此际,那红衣女子身后却是有一道漆黑魅影在几缕月光下扭曲成形,状若舞女,蓦地,便化作一道黑光袭向沈言。
便是现在!
沈言福至心灵,意聚灵台,只觉周身气血中有不可名状的微弱气流此际疯狂地灌入双目。
双目愈来愈热,仿佛再不睁眼便要爆开一般。
“嗡——!”
明眸一张,两道如实质般摄人的神光立时爆射而出,径直洞穿那道诡异的黑影。
黑影似被钉子钉在墙上,前扑之势戛然而止。
“啊——!”
随即,一道凄厉的尖叫声歇斯底里地响起,鬼影好似吃痛般蜷成一团,猛地缩回红衣女子身后。
而女子此时面容扭曲,脸上有红黑之气时隐时现,身子却连连往后退去。
果真有效?
沈言一惊,随即心中大定。
不过他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见那男子伸手按住女子香肩,止住退势后,一副早有料到的神色直直盯着沈言道:“气血新生,生机显化,阁下果是一位真修,不知中元之夜,来此山神庙中,所为何事,总不至于特意来此处修炼突破吧?”
沈言一愣,这是,误会了?
妙极妙极!
于是沈言脸色不动声色,故作懒散地伸了个懒腰,哈欠道:“是谁如此不识礼数?闯进来也不打声招呼?”
见沈言不答反问,男子脸色陡地闪过一道愠怒,但此时,耳畔却传来一道断断续续的女声:“大,大人……此人法眼……可以破魅!”
男子连忙朝红衣女子扫了一眼,立时瞳孔一缩。
只见红衣脸上红黑之色依然不退,而周身形体也隐隐泛起微光,竟是将要溃散的先兆。
只是一次对眼,威力恐怖至斯?
男子自己也修有法眼,但只能勘破迷障,洞悉气血,最多也便是操纵人心罢了。
眼前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此时,沈言也注意到了女子的异样,便指着后者哈哈笑道:“小女娃娃无端扰人清梦,哈哈,该打,该打……”
嬉笑怒骂,再配合邋遢的装扮,却是像极了那等游戏风尘的高人。
男子面沉如水,已然看不出内心的想法,但两眼偶然闪烁的光芒,又显现出几分忌惮的意味。
“阁下身为真修,何必作弄红衣。”他语气听不出丝毫责备,显然,在不知沈言底细的情况下,男子还是决定稳妥为主。
行事谨慎细致,如此再好不过,沈言暗松口气,只要不是那无端暴起的蛮横之辈,他便有周旋的空间。
不过,眼下还并不安全,沈言平静的眸子打量着二人,便觉两眼又是一阵发热,有紫青二色于内微闪。
蓦地,沈言便察觉到男子朝红衣女背后渡了一道黑气。
这黑气一入红衣女体内,后者隐隐溃散的形体立时稳住,脸上痛苦之色也消去大半。
难不成这便是传说中的森森鬼气?
仿佛听到沈言内心之疑,双目视角竟透过那黑气破开红衣女的鬼魅之体,洞悉源身。
竟是一位身披薜荔、腰束女萝、清新鲜翠的少女形象。
沈言微愕,这般清纯的山林装扮与眼下鬼魅之体的妖艳妩媚未免反差太大,难道是修炼那姹鬼之法所致。
他于是再看向被红衣女称为大人的男子,只见一团黑气包裹而成的体表,有各种扭曲的人面附于其上。
至于更深处的源身,却瞧不出来,当是双目的能力不足抑或自己并非真正修者的缘故。
如此,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沈言便觉得眼睛干涩,有些发蒙。
再想意念聚起,发动神目,早已力有不逮。
好在他稍稍了解到一些真相,心念一转,便看着红衣女哼道:“食人气血,又逆性而修,此法之凶险,我不作弄,亦有天地来收,至于你,”他看向一旁男子,目光微厉,“鬼气森森,掺杂人心恶念,届时便不怕劫数难逃么?”
此言一出,沈言面前的这对男女脸色又是陡然一变。
下一刻,男子眼神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