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无处寻紫苑,晚秋有意老青山。
沈言坐在牛车上,望着远去的张家村,那袅袅炊烟升浮,演绎人世百态。
而葱葱郁郁的玉梁山脉,也缓缓倒退,虽说连绵起伏,一路皆是翠色,终究不再是自己醒时的那处天地。
未来一段时间,自己的居所便是此行前往的青阳县城了。
张家村?如果没有其他缘由,想必是不回来了。
毕竟,等张夫人坐满月子,张然一家也会搬回县中。
“哞——!”一声浑厚的牛叫打断了思绪。
沈言转过身来,见前方出现了城门,几个兵差正守着门口,仔细地盘查入城的百姓。
当是那蠢蠢欲动的玉梁山匪带来的压力所致。
“阜阴郡至今都没有动静么?”沈言皱了皱眉,哪怕青阳县地处再偏僻,身为有权调度府军的郡守府此时也该接到消息,有所应对了吧。
“但若真是涉及妖鬼之说,那又另当别论……不过,庙堂中人大抵是不曾与修行者打过什么交道的,而各地城隍想必也不会干预凡间事务。”
“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东西,也许我该主动一些。”
带着这份沉思,沈言在城门口下车,拿出张然给自己准备好的学院讲师的牌子。
衙差们只拿过来看了一眼,便恭敬地递了回来。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兼之这任县守亦是青阳书院出去的子弟,书院一系自然在县城中威望颇高。
故与其说是教书之地,倒更不如说是一群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舞文弄墨、相互扶携的书社。
“快来看诶,蚩州府运过来的新鲜水果。”
“糖葫芦,卖糖葫芦咯!”
“刚出炉的大肉包子,好吃不贵,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哟!”
“诶,哪来的毛孩子,没钱别伸手!”
入得城内,便是青阳县最繁华的西市街,一应商贩,店铺摊位,开得是满满当当。
而此际又是清晨与晌午的中段,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沈言一路走过,滚滚红尘便扑面而来,比之村中所见又更添了几分世俗气,倒也颇得其乐。
是以他便没有着急前往目的地,反而在街市上逛了几个来回,最后,坐于一间街旁的茶铺中。
坑洼的木桌,斑驳的长凳,破嘴的茶壶,以及迎风招展的陈旧茶帘。
“时隔多年,又回到了这里啊。”沈言缓缓坐在角落,看着周围人来人往,而后,一位肩上摊着白布,手里拿着茶碗的中年汉子走了过来。
“老爷,喝茶?”他憨笑着神色谦恭。
沈言看了他一眼,忽而笑道:“好久不见,老赵,听说家中又添了个大胖小子?”
‘老赵’显然一愣,眼前之人似乎并非熟客,怎地对自己之事这般了解?
不过他并未多想,连连笑道:“哎哟,老爷消息灵通,俺家婆娘是又生了。”
“压力不小,也难为你奔波生计,早出晚归了……便给我泡一壶上等的洞阳春吧。”
“好嘞。”老赵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几款茶中,就属最贵的洞阳春赚的最多,不过有时候十天半月都不曾有人点上一壶。
毕竟喝茶与喝酒不同,讲究环境氛围,这闹市之旁,人声嘈杂,大多人也只是喝碗解渴的清茶便走。
像是沈言,点上一大壶好茶,似看风景般注视着往来行人的,实属少见。
老赵干这勾当几十年,接触过的人不可计数,眼光自然不差,很快便注意到沈言的与众不同。
这位老爷,穿着倒也不算显贵,一只树簪更透着贫色,但偏偏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那般出尘。
那双明亮的眸子,似尝尽人世沧桑,又看透红尘俗世,总之,于此间,格格不入。
老赵几次欲言又止,等茶铺只剩下沈言一人后,终于忍不住上前问道:“老爷是县城人士么?”
沈言回过神来,笑道:“还是叫我先生吧,老爷之称,未免市侩。怎么,老赵你有什么疑问?”
“没……”老赵局促地摆了摆手,“只是觉得先生面生,不过先生既然认识小的,那应该是小的记性差,给忘了。”
他说罢挠了挠头。
沈言便道:“你不识得我也属正常,毕竟,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再来此地了。”
他于是一口啜完杯中佳茗,自怀中取出一点碎银,付了这茶钱后,方才问道:“老赵,可知青阳学院的小筑在哪?”
老赵闻言当即神色恭敬:“先生,沿这条街走至第二个巷口左拐……”
半晌,按着老赵的指引,沈言来到了一处大门紧闭的宅院。
这宅院坐地不小,外头白墙高筑,唯有些许枝桠探出。
“哆哆哆——!”沈言敲了敲门,片刻后,就听里头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谁啊?”
“是学院的吴伯么,在下沈言,受张夫子之邀而来。”
“嘎吱——嘎吱!”老旧的红木门当即被拉了开来,一位满脸皱纹的皓首老汉出现在沈言眼前。
老汉上下打量了番沈言,便问道:“您,就是沈先生?”
“正是在下。”
老汉于是手一伸:“可有夫子书信。”
沈言便将牌子一递。
老汉接过,放近了眯着眼仔细看着,而后点头道:“不错,是夫子的牌子。”
“沈先生,里边请。”说罢,就领着沈言入得门去。
此处名为夫子小筑,是座已经有百年历史的老宅,以仁义礼智信这人之五常分为五片区域。
不过青阳学院址在别处,学院的讲师,或者青阳一系的文人在县中也另有屋舍,所以小筑一般并无常住之客,反倒成了接待往来文人或是聚会的地方。
曾经的沈言便曾住在此处。
而既然是夫子小筑,内里布置自然满满是读书人的格调品位——廊里池塘,院内雅木,以及大厅里挂得满满当当的文人书画。
沈言一路随行,看得多了,又是一阵缅怀。
“先生,这是守信院,先生便暂时住在这吧。”片刻后,吴伯停在了一处院落前。
这是一间带着院子的屋室,院中央长着一颗老槐树,已堆积了些许落叶。
一方石制棋盘正零散着几颗黑白棋子,似乎不久前有人来此下过棋。
“多谢吴伯了。”
老汉摆了摆手,便退去了。
沈言于是走入里屋,将所携东西放下,只见屋内已是打扫干净,床榻都洒过驱虫的药物,虽说布置捡漏,但生活之物一应俱全,可见张然是费心了。
“那么,此处便是我暂住之地了。”沈言推开屋门,望着又一片树叶落下,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