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夫子小筑,门口又见熟人。
是何府的那位管家。
其身后的下人两手提着礼盒,本人则与吴伯说着什么。
“难不成是送礼于我。”
沈言于是走了过去。
见到来人,何管家立时眼前一亮,忙撇开吴伯,小跑过来道:“沈先生,近来……可好啊?”
“自是不错,何管家,可是你家老爷醒了。”
“是极是极,说来还多亏了先生之法,那四根香烛一点,我家老爷立时就醒了过来。”
“嗡——!”话音刚落,沈言猛然觉得周围有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物什在散发着某种诡异的气息。
他心中大致猜到了什么,但并未运转法眼观测,只是状若无意地一拂衣袖。
登时,浊青之术便将周身气息排散开去,与万物和谐相融,而扶摇法又掀起一道清风,巷道上的落叶纷纷起舞,与空中显出一字:退。
眨眼过后,落叶又重归地面。
但沈言知道,诡异气息已然消散,那窥伺者当识趣退走了。
沈言于是回过神来,问管家道:“这几日,我见尊府施舍米粥,县中百姓可是一致称赞何举人高义,如此,也算积德行善了。”
“但不知……”沈言话锋一转,又问道,“何老爷可曾写有罪己之书,而后烧了?”
“这……”何管家顿时支吾着不知如何言语,半晌,脸色讪讪道,“我家老爷一向文人傲骨,这罪己之书,只怕是写不成。”
“但老爷感念先生恩德,又知先生乃是雅士,特命小的送一些上等的茶叶给先生,先生您看?”
“退回去吧。”沈言很是无奈地摆了摆手,“既然不曾按我的话照做,左右不过几日清醒,如此厚礼,我却是受之有愧了。”
“先生!”何管家闻言面色有些难看,“我家老爷送礼从不曾有退回一说,如此拂人面子,怕是非君子之气量!”
沈言听闻此话,眸子深沉地望着何管家。
双目相对,良久,何管家终究受不住沈言的淡然,只得道:“此事回去后,我会禀告老爷,沈先生,好自为之吧。”
“我们走!”
略带怒气的低吼过后,何管家一行人便快步消失在了巷子口。
一旁一直不曾发声的吴伯此际说道:“沈先生,何举人乃是县里老牌的举人,如此得罪于他,先生不怕来日找上麻烦么?”
“人之出生,本就是一个麻烦,剪不断,理还乱,若怕麻烦,自尽即可。”沈言淡淡说道。
吴伯闻言,眼前一亮,点头道:“难怪张夫子如此看重先生,先生确非常人,老头我在这夫子小筑呆了那么久,似先生这等人物,亦只两人尔。”
“可是张夫子与夫子之师王太傅?”沈言笑道。
“怎么,先生居然知道王太傅是青阳县人?此事便是青阳县本地知道的也不多。”
“我亦是偶然得知,说来青阳于本朝诸多县府名声不显,但能人却是辈出。”
吴伯闻言脸有些许自豪:“那是自然,毕竟青阳曾经是……”
话音到此中断,沈言看到吴伯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而后打了个哈哈道:“秋寒已至,先生且进来吧。”
……
城隍府,内殿,介于阴阳之限的香火神界中,两位披头散发,手持“日巡”木牌的狱吏正半跪于一位冠冕袍服的老者跟前,低声汇报着什么。
“你说此人不显道法便能操控外物?一身气息宛如天地浩瀚?确定不曾说错?”言语中有些惊疑。
“城隍大人,小的二人虽说神力低微,但感知出了差错应当不会。”
老者闻言,微微愣神,继而低声自语:“万法由心之境,这是哪位仙道真人动了凡念,来我青阳之地体验红尘?难道前些日子那道窥伺阴司的神念亦是他么?”
“神上,可须传讯于此人?”
“不可……万万不可!此等高人岂是我区区一县府城隍所能管辖命令的,便是,便是百余年前……亦不可能。”
城隍叹气一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无须再监视了,这位真人既然暴露气息于我,想必也是表明善意,便由着他吧,想来这等心境的道妙真修,应当不会逾矩。当务之急,还是要捉拿那逃出阴司的一方恶鬼,你等白日可有什么发现?”
“禀神上,不曾。”
“待日落时分,便再交由夜游神继续追寻……如果今日还不曾在县城中寻到,青阳境内,我允你等最大职权,总之,务必将之逮住。”
“遵法令!”
而距离城隍府不过两街之隔的何府之上,一位五六十的袍服老者则在厅堂处大发雷霆,将一应能砸的瓷器尽数摔得粉碎。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区区一个无功名在身的乡野匹夫,安敢如此欺我,安敢如此欺我!”
“老爷,且莫生气,妾身倒是觉得这位沈先生是个有本事的,不如听上一听,这等事,不怕一万,就怕……”
“就怕什么?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必多言!自古文道先贤皆是不拜鬼神,我等浩然之士还能怕这些东西?哼,此人只怕是一个读了几年书的江湖术士,也不知张夫子哪根筋不对劲,居然能瞧得上他。待张夫子回来,我要好好告上一状!”
何举人话方才说完,一旁小心伺候着的管家便凑过来低声问道:“老爷,要不要……”
他手中有一番动作,何举人见了,低头沉吟,一旁的何夫人却是怒声说道:“万万不可,说到底老爷也多少受了那沈先生一点恩惠,切不能做这等卑劣之事!”
何举人眉头皱紧,良久松开,方才说道:“便听夫人之言,张夫子回来前,且不与其计较。”
沈言自是不知因为自己今日的一连番举动,有的浮想联翩,而有的心怀鬼胎。
不过,即便知道了,想来他也只会付之一笑。
毕竟,如今能让他忧心之事,只有那玉梁山匪罢了。
时近子夜,秋寒甚重,沈言点起油灯,披着外衣正通读纯阳仙人的《九洲游记》,窗外不知何时飘来一阵阴风,竟吹得油灯忽明忽灭。
“哆哆哆——!”一道诡异的敲门声此际响起。